苏怜猛地缓神儿,脸颊轰地一下红了个彻底,结结巴巴带着些羞恼地说道,“你…你刚才翻的是左手!”
谢衍额角一跳,下意识地蜷了蜷刚才触碰过她手腕的手指。
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有指南石尚且可以在戈壁滩上分清个东南西北,倒是现在像是被下了降头似的,左右不分。
他握拳掩着唇,干咳两声,语气略涩道:“抱歉。”
旋即又伸出手摸向苏怜的另一只袖口。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窄口的襦衣,袖口收得很窄,应该是为了做事方便,却未曾想这这种时刻却是无端的添麻烦。
苏怜紧咬着下唇,目光闪躲地看着地面,睫毛颤得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谢衍的手指似乎更热了些,烫得她下意识地一颤。
这次谢衍倒是没怎么费力,逡巡几下,便在她手腕的下面摸到了帕子的一角。
他喉结微动,“摸到了。”
苏怜听他喑哑的声音又响起来,脸色更红。
心里腹诽,找到了便直接拿出来就好了,做甚么还要说出来。
她嘴唇抿地更紧,只能感到皮肤上布料快速擦过,酥酥麻麻。片刻后,就看见谢衍修长的指尖捏着那方淡青色的帕子,举到她面前。
几簇浅白色的小花开在了帕子的一角,谢衍垂眸看了眼,辨认出那是月橘花,不禁沉声问道,“喜欢月橘?”
苏怜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敢直视谢衍的眼睛。她不敢抬头,因为自己现在必定是一副脸色涨红的模样,着实窘迫尴尬。
谢衍又问道:“可否撕开?你两只手,现在就一方帕子。”
苏怜依然未抬头,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瞧见她一副软毛兔子一样的怯生生,谢衍心里觉得好笑。平时看她在其他人面前,要么是温柔沉静的模样,要么是聪明大方的灵巧。
唯有在自己面前,像是个一碰就缩头的兔子,娇俏可爱。
他唇角微弯,手指稍稍用力,便将那块帕子撕成两块,长指翻飞,将两块布条虚虚地绑在了她手指上。
不敢用力,怕她叫疼,也不敢轻了,怕布条挂不住。
待到她两只手都包扎好时,谢衍都觉着自己额上出了层细汗。
“好了,放下吧。”他仔仔细细地瞧了瞧绑的结,确认无虞后让苏怜放下了手。
面前的小姑娘僵硬着垂下了手,向他福身行个礼后,就转头跑了出去,连声谢也不说。
谢衍瞧着他纤细的背影,还有随着脚步飘起来的裙裾,眸色渐深。
小没良心的,
谢都不知道说。
***
敷上谢衍的药粉后,平日里都要花上四五天才好的水泡,不出一日便瘪了下去,第二天就瞧见指尖上结了淡淡的痂。
第三日早上,苏怜便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指尖的疼了。
她本想着上次走得匆忙,都未好好地给谢衍道谢,便想寻个机会当面谢谢他。
但谢衍这几日却忙得像陀螺。
她几次过去送饭,他要么是和幕僚在议事,要么是埋在案牍里,头也不抬。
苏怜几次张嘴想叫他,但见他眉毛蹙成了一团,拿着奏报挥豪急走,那些叨扰都堵在她嗓子里,发不出声。
她怕打扰到他。
于是只能花了功夫在膳食上,每日都换着花样地炖些滋补的汤。
鹌鹑、牛骨、鲫鱼…
再加上山参、枸杞、松茸、蕈子…
终于有一天晚上,陈平急着跑来,说谢衍喝汤时突然流了鼻血。
苏怜吓了一大跳,第二日便停了院子里的小砂锅,改换成每日做些蕨根凉菜、送些杭菊茶水。
日子过得安静平稳,连住在竹苑的陈绾燕也安生了许多。
苏怜整整一个月,只在池塘边的假山旁见到过她一次。
她穿得素淡,正捧着书卷坐在石凳上读着书,见到苏怜走过来神色未变,嘴角挂着浅笑朝她微微颔首致意。
苏怜心里有些惶然,突然生出了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上次是否太过于咄咄逼人。
不过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错,便把此事抛在脑后,不再去琢磨,全心神都放在了酿菊花酒上。
上次重阳节时谢衍提了一嘴,苏怜便想着自己好好酿一坛子,好拿去给他尝尝。
***
十月初四,临近冬至。
谢衍此刻正坐在书房,缓缓地翻着新兵名册,再将那些墨字人名,和脑海里的京城世家中的子弟一一对应上。
顾峤,顾家的庶子,谢衍还记得前些日子见过他一次。
眼底青黑,脸色虚浮,看起来便是耽于酒色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顾家的大爷前两日给他来了信,让他帮忙着安排个监军的职位。
谢衍心里轻笑,旋即给他的名字上划了条墨线。
便是顾家大爷亲自来找他说,他也不会将此等货色安置到精锐之师里。
不过,他也不愿意挫了顾家大爷的脸面,准备寻个周全的由头将人打发了。
谢衍微蹙着眉,正准备好好琢磨琢磨,却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他抬首望去,只见谢七舟一身黑色锦袍,脚下生风般地走进来。
甫一进门,他便屈身跪在了地上,低着头回禀道:“侯爷,消息已带回。”
谢衍眸色翻涌晦暗,旋即挥了挥手,示意胡全将门关严实。
屋内倏地变暗,谢七舟在心里斟酌半刻,才缓缓道:“侯爷十日前吩咐我去宛州一行,第一件任务还未办妥。”
“我多方打听几日,只知道那位名叫苏怜的厨娘确实是宛州人氏,在杏安巷里开过饭馆。不过,据说她成亲后便关了铺子,人也不见了踪影。未能将人找到,属下…”
咔嚓一声,青釉茶碗掉在地上,猛地碎裂,瓷片迸溅。
成、亲、
谢衍只觉得心底像是被刀子生生剜掉血肉,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颤。眼前逐渐模糊,四周景物忽地变暗,他都瞧不真切谢七舟的身形。
原来她早已成亲…
他又倏地想到苏怜对二人之间的关系噤若寒蝉,只字不提…
现下他才看透彻了原因,竟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悖伦常,遭人唾骂。
于是她便对二人之间的风月之事守口如瓶,将它掩埋在心里,誓死都不告诉他一字半句。
他握着狼毫的指节发白,手腕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脑子里混沌纠缠,痛得他额角青筋毕现。
谢七舟瞧见谢衍神色不对,脸色苍白,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便起身上前扶他,却未曾想被他一掌推开。
谢衍猩红着眼,喉间一片嘶哑,如同笼中困兽。
他自认正直端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会如此惊世骇俗,做出夺人.妻室的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手越收越紧,最后将那只玉笔拦腰折断,碎裂的玉片飞溅划过眼皮,割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鲜血汩汩流下,疼痛让他思绪稍稍清醒,
倏地,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她的夫君是自己呢……
但转念间他又苦笑。
从苏怜闪躲的态度,含糊其辞的神态,谢衍便可猜出,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但只要有一线可能…
他抬眸紧紧盯着谢七舟的眼睛,心脏缩成一团,声音嘶哑道,
“她的夫君……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