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内,青花缠枝香炉点放着特贡的龙涎香,浓淡适宜的香味,丝丝缕缕地荡漾开来,令人身心愉悦。
可楚帝半躺在软榻上,却是眉头紧皱,似是被烦心事所困扰。魏皇后瞧他面色不好,轻叹一口气,伸手放在他额头,或轻或重地按压起来。
手法熟练,力道恰到好处。
“皇上,可是为资王的事伤神?”
楚帝闭着眼睛,享受着皇后一双纤纤玉手带来的舒适感,叹道:“朕在想,朕硬将两个人凑在一起,是不是做错了?可阿衍也老大不小了,早该成亲生子了。”
霍衍虽是楚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却比楚帝小了整整二十一岁,也仅比楚帝的庶长子小一岁。与其说是楚帝的弟弟,倒不如楚帝拿这个弟弟当儿子养。
太后本就是高龄生下资王,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先帝也在资王两岁的时候驾崩,资王的教养之责几乎全落在了楚帝身上。
对资王,楚帝操的是老父亲的心,特别是资王的终身大事,更是太后的心病。
魏皇后将手缓缓移到楚帝肩上,继续按/摩起来,轻声宽慰道:“皇上,你们来坤宁宫之前,妾身同温卿卿说过几句话,那孩子不是拘谨扭捏之人,方才用膳时,之所以放不开除了有皇上龙威所摄的缘故,应是被坊间关于资王的可怕流言所影响,有心亲近资王,却又害怕的不知该如何做。”
说着,便附身凑到楚帝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楚帝霎时间睁开眼睛,惊喜道:“她真这么说?”
“真的。”魏皇后颔首道,“所以,温卿卿对资王应是有几分情意的,皇上也知道,未出阁的姑娘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会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不知所措。”
楚帝不禁想起当年与皇后初识的情景,皇后于他面前也是局促少言,不敢主动与他说话,当下便释然了。
想起太子的事,楚帝又多问了句:“皇后,温卿卿和太子的事如何了?”
“皇上,请宽心,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魏皇后便大致将方才坤宁宫发生的情况说了遍,刻意抹去了温卿卿那番不当的言论,顺便美化了太子,什么为情私奔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危险言论直接润色了一遍,变成了太子干净利落地断情丝、及时幡然醒悟。
楚帝满意地拍了拍魏皇后的手,道:“皇后,看来我们的太子还是有所魄力的,朕原以为他会拿不起放不下,看来是朕对他有所误解。”
魏皇后一惊,不动声色道:“等明年资王成婚后,太子便也快到及冠之年,可以提前留意着哪家的姑娘适合太子。”
楚帝:“皇后你看着办吧,朕相信你选人的眼光。”
魏国公满门男丁战死,对于太子而言,母族势微,除了有个稳坐皇后之位的母亲外,朝中是没任何大族可倚仗的。而魏皇后统驭六宫,却并不能将手伸到朝堂,不得干政,这是楚帝的底线。
魏皇后略微沉吟了片刻,便列出了三五个末流世家,样貌比较出挑、才情稍微次之的姑娘,楚帝听后,皱起眉头道:“皇后,太子是朕最寄予厚望的皇子,你怎么尽给他选些不入眼的人,这些姑娘哪儿有资格做他的太子妃?”
“是臣妾疏忽了,臣妾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魏皇后弯了弯唇,便知道了选太子妃的要求还能酌情提高些,家世再显赫些,才貌更出众些。
这选太子妃得依圣心而定,可选资王妃却是过于随意了些。
魏皇后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何以这温卿卿就被直接内定成了资王妃,偏生还与太子有所纠葛?
见楚帝又闭上了眼睛,魏皇后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皇上,臣妾今日一见温卿卿,就觉得这姑娘长得可真好,模样娇滴滴的,更是生就一副好嗓子,无论谁听了都会心生欢喜,皇上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相中了这么个可人做资王妃!”
“皇后有所不知,温卿卿不是朕选的,而是母后她老人家亲自敲定的。”
原来是太后定的。
去年,太后去大昭寺清修礼佛,回京师的路上,碰巧看到从首饰铺出来的温卿卿,当时便觉得这姑娘长得可真叫一个绝色。既然,资王久不成亲,不喜女色,不防就给他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每天在他面前转上一圈,不怕他不动心。
太后一打听,发现此女就是户部尚书温府的姑娘,那个素有京师第一美人儿称号的温卿卿,品竹弹丝,针织女工,无一不精通,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
当即便拍板定下,让楚帝直接下旨赐婚,打了资王和温家一个措手不及。
温家不敢抗旨,但资王有抗旨的资本,直接进宫让楚帝收回圣旨,楚帝只说这是太后的意思,资王便转去慈宁宫,结果太后白眼一翻,拿出事先准备的匕首直接放在手腕上。
“霍衍,你不给哀家留个一儿半女再去死,哀家就先死一步。”
诚然,霍衍的病活不过三十一岁,太后只求他能留下子嗣,以免身后孑然一身,全无后人。
霍衍便绝了抗旨的心思,听之任之。
想到霍衍的不治之症,楚帝眼神瞬间沉了下去,阿衍不该留此病根的,都怪……
“皇上。”魏皇后见楚帝似出神地想着什么,出声唤了他一声。
楚帝回神,淡道:“皇后,以后莫要再探听资王的事情。”
*
御花园。
百花绽放,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花丛掩映下,暗藏着两个人,其中身着浅绿色百褶裙的少女便是二公主霍安平,头顶着炎炎烈日,不时地抬头张望着路上来人,热的满脸通红。
“皇姐,人怎么还没来?”
而旁边的蓝衣少女是大公主霍嘉和,满脑子都是柳照的身影,并不愿意躲在这里喂各种小虫子,不满地嘟囔道:“那温卿卿有何可看的,不就是要当十四皇叔的正妃了,若不是顶着资王妃的名号,谁知道她是谁?”
“皇姐,听说她是京师第一美人儿,只是从没进过宫赴宴,我们才从没见过她。”
霍嘉和眼睛一瞪,气汹汹地道:“本公主可是皇宫第一美公主,她能有本公主美?”
霍安平:“……”
两个公主嘀嘀咕咕地等了半晌,都没瞥见温卿卿的人影子,霍嘉和早就不耐烦了,起身就要走:“安平,你自己等着,本公主要回去了。”
霍安平一把将霍嘉和拉下:“皇姐,不要,我怕看见十四皇叔。”
霍嘉和缩了缩脑袋,气势也渐弱了下来:“可本公主也怕,要不,安平你也回去得了。”
“我们藏好,别被发现就行了。”霍安平不愿回去。
霍嘉和翻了翻眼睛,忽的瞥见草丛中惊现一只蜈蚣,趁霍安平不注意之际,她小心地掏出丝绢将蜈蚣抓了起来,伸到霍安平眼前:“安平,你看。”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溢出。
霍安平吓得脸色惨白,大声尖叫着跑了出来。
“丢掉,快丢掉!”
霍嘉和笑眯眯地捏着丑陋可怕的蜈蚣,追着跑了出来,故意吓唬道:“安平,蜈蚣这么可爱,你跑什么啊,你来摸摸她,好吗?”
“啊啊啊啊。”
霍安平吓得花容失色,崩溃地往坤宁宫跑去:“我要告诉母后,我要告诉母后……”
旁边稀稀疏疏杵着几名太监宫女,可谁也不敢上前,两位都是高贵得宠的公主,谁也无法得罪。
“看什么看,再看挖你们眼珠子。”
霍嘉和回眸狠狠地瞪了一眼路边的木头桩子,抬手便将蜈蚣扔了过去,吓得太监宫女们四下逃窜。
随即,拍拍手,又四下瞄了眼好像没有十四皇叔的影子,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笑话,躲十四皇叔都来不及,还敢主动往跟前撞。
殊不知,这一幕全落入站在假山后面的温卿卿眼中,看着那蓝衣少女肆无忌惮地捉弄吓唬霍安平,温卿卿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接下来,霍安平去坤宁宫告状,霍嘉和紧跟着去认错,然后回头又将自己心爱的头面首饰送给霍安平作为歉礼,她便觉得这桩事就该过去了,理所应当地以为姐妹间哪儿会有隔夜仇。
当然,霍嘉和并不会经常捉弄霍安平,多数都是带着霍安平去欺负其他皇子公主,这种时候,若是被帝后惩罚,一般都是霍嘉和主动顶上去,一力承担所有的责任,在这方面,她颇具长姐的担当。
而若有谁敢欺负霍安平,霍嘉和绝对会帮她狠狠地欺负回去,反正极端护犊子。
她记得,不知哪年,翰林院大学士方正教皇子公主读书时,因霍安平没有完成布置的课业,被方正轻打了五六个竹板子。结果,霍嘉和为给霍安平出口气,竟找了细如牛毛的针尖见缝插在方正坐的椅子上,可想而知,方大学士被扎的有多惨。
想起年少时的陈年旧事,竟恍若隔梦。
但她由此确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今的霍嘉和并不是温卿卿,她与温卿卿并非灵魂互换。
宣宁二十六年死去的霍嘉和重生回到了宣宁十六年,以温卿卿的面貌存活于世,而宣宁十六年的霍嘉和依旧是她自己。
只不过是,过去的自己,过去的霍嘉和。
她缩在温卿卿的皮囊里,见到了十五岁的霍嘉和,以及十四岁的霍安平。
只是不知真正的温卿卿又去了哪里,还是因着她的到来而死了?
这些无法解释的事,她想不通便不再深想。何况,她如今的情况未见得有多好。
不说前世皇叔这层身份,就说霍衍想杀她这件事,难不成真将自己洗干净了脖子嫁到资王府?
陡然间,分明依旧是暖阳高照,可她却莫名地觉得有一阵冷风阴嗖嗖从脖颈后头袭来。
那种恍若地狱勾魂使者的冥气,阴气沉沉的,犹带着死亡的气息,让她身子瞬间绷直。
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抚上她的肩头,慢慢如蛇一般游/离着往她脖颈探去。
温卿卿回头,突然尖叫:“啊!”
腰间骤然被人收紧,温卿卿清透的眸子倏然瞪到极大,诡暗不知名的幽香充斥着她浑身上下紧绷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