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是我害了老娘。”
“我就该拼死拉住老娘,不该屈服,不该让她跟着那葛老大出城!”
周国光忽然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七尺高的男儿,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好不凄惨的样子。
霍衍皱了皱眉,抬腿便朝外面走去。
对于周国光所言是真是假,他自会验证清楚。
秦尚看了一眼周国光,颇为好心地递给了他一张擦眼泪鼻涕的帕子,紧跟着出门。
周国光见竟无人安慰自己一言半语,强忍着恐惧和痛苦止住了大哭,犹如将霍衍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小心翼翼地对着霍衍的离去的背影,追问道:
“沈公子,我当真能活着离开芜州城?”
霍衍眉眼微沉,没理会。
倒是秦尚回头给了周国光一颗定心丸:“你安心养好伤,必能活着离开芜州!”
周国光当即感激涕零。
……
桌上摆着精致的七菜一汤,荤素搭配得当,味道适宜。
霍衍和温卿卿对坐而食。
温卿卿瞥了一眼霍衍的神色,夹了一块黄焖鸡殷勤地放到霍衍碗里,莞尔一笑道:“夫君,尝尝,这道菜可是我亲自做的哦。”
入口酥软,鸡汁不油不腻,口感恰到好处,比其它六样菜的味道都要好。
霍衍紧锁的眉头微微有些舒展,味道真不赖,但他只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一番,面上依旧阴郁不得纾解的模样。
而温卿卿秉承着没有对比就不知道哪个更好吃的情况下,特意只做了一道黄焖鸡,其余六道菜皆是厨娘所做,这番对比陪衬之下,便会显得她所做的黄焖鸡尤为的出色。
霍衍动作优雅地将鸡块吃完后,温卿卿又适时地夹了一块到他碗里,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夫君,我久不归家,实在忧心爹娘弟弟会担心,而且,我大姐姐温若华你知道吧,她早已定了亲还有一个月便要出嫁了,到时候,我会不会赶不上她的婚期啊。
如果赶不上回去,我总不能以‘大昭寺礼佛’为借口,连面都不露吧,自家姐妹间感情深厚,恐会寒了大姐姐的心。”其实,她跟温若华也算不得那般亲厚,从那次温若华阻止温若纤认出温庆翰这件事,便可窥探一二。
霍衍没说话,良久之后才发出低冽的声响:“所以呢?”
温卿卿羽睫微扬,颇为委屈道:“所以,我们到芜州都快一个月了,这边的事情何时能够结束?我真的想回家了!”
霍衍薄唇微掀:“快了。”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那是有多快啊,十天半月?”见他把鸡块吃了,温卿卿又夹起一块放进了霍衍的碗里,软声道,“可那也要很久的,从芜州到京师,至少要走个□□天,也不知道回去后猴年马月了。”
早知道会重生到过去,前世就该多做些关于霍衍的功课,免得跟他相关的事都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
这趟芜州之行也不知何时才结束?
霍衍冷眸睨向温卿卿,声音骤然低沉了三分:“你后悔同我来了芜州?”
温卿卿眼睛微微瞪圆了些:“怎……怎么会?”话说她有选择的权利吗?她内心抗拒来芜州,可还不是被逼着来了。
“最好如此!”霍衍淡淡地丢下一句,转身便朝书房走去。
看着霍衍冷然离去的背影,温卿卿抬手揉了揉眼睛,谁想故意试探他芜州这边的进展情况。
他身负重任暗查芜州一事,自是没理由告诉她这些公务,只需该她这位‘夫人’出马时,偶尔配合他即可,可这最近在芜州呆的越久,心神竟越发的不宁,尤其左眼皮跳的甚是厉害。
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她这跳动的可是灾祸啊!
这不就多问了他两句归期嘛?瞧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白浪费她做的黄焖鸡了。
霍衍刚到书房,秦尚便匆匆来报:“主子,十五和十六带着重要消息回来了。”
“进来。”霍衍沉眸道。
话落,十五、十六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了霍衍面前,各自将新成和北章两县的匪情禀告了一遍。
十五道:“柳融曾多次向朝廷发过增援信,均石沉大海,后来才知是被人拦截了。”
十六又道:“近来,叛匪加大了对新成和北章两县的攻势,大有将其一举拿下的势头。”
霍衍敛眸:“柳融带领的五千士兵还能坚持多久?”
“兵困马乏,将士们吃的粮食皆来自当地百姓,算是强征,但柳融并没对百姓征收的太狠,给他们留了一部分余粮。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应该最多只能坚持十天,但柳融说他还能坚持十五天不破城!”
“十天够了。”霍衍若有所思道,旋即又问起里县铁矿石的事,“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十六恭敬回道:“里县盛产铁矿石,那些铁矿石开采出来后,全被秘密送往了附近的苍山,山里似乎有个专门冶炼兵器的秘密基地,属下偷听到类似兵器打炼的声响。但属下没敢跟去细探,恐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看来里县被率先攻破,极有可能便是因为这批铁矿石的存在。
霍衍沉吟了片刻,旋即派遣擅长易容和口技的十一前去苍山摸清兵器的情况,又提笔写了两封信派人分别送往锦衣卫所和离芜州最近的辛北军营。
“秦尚。”
霍衍将秦尚招到跟前,对着他低声耳语了一番,秦尚神色一凝,旋即隐身于夜色中。
没过两天,秦尚便秘密返回了芜州,带回了徐绍家眷的消息,徐绍的家眷并没在荆州将军府,而是下落不明。
接下来,霍衍越来越忙碌,芜州事情渐渐明了,等待最终收网的时刻,可唯一让他忧虑的便是神爱宗宗主的身份。
据说这位宗主姓萧,为人相当谨慎,从不轻易示于人前,只在背后发号施令。若让他跑了,必定后患无穷。
原以为到收网时,才有机会揭开这位萧宗主的神秘面纱,没想到神爱宗第二天竟组织了一场空前浩大的盛会,天字堂、地字堂、人字堂皆到场参加。
流程同上次的盛会无差别,都是变着花样贬低朝廷抬高神爱宗,只是知府周延庆也到了全城百姓面前,痛哭流涕,说得到消息新成和北章两县即将失守,叛匪攻陷后便会立即发动对芜州城的反攻,朝廷既不增兵,也不派遣钱粮,芜州城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非常时期,君王朝廷不管我们芜州,让神女选举出一位英明的人带领芜州走出困境。
果不其然,一番开坛做法之后,神女出现示下,暗示芜州城出现了一位既媲美古战场兰陵王降世的战神,又兼修仁德的周天子转世的仁德之君,神女手中的金光瞬时便笼罩在最前面一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身上,然后便消失了。
周延庆立即高呼起来:“萧宗主,能救我们芜州百姓的竟是萧宗主!”
“萧宗主!”
“萧宗主!”
“萧宗主!”
众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热血激动。
萧宗主曾戴着面具率领宗门子弟击退叛匪对芜州城的攻势,不就同那爱戴面具的兰陵王,他散尽家财,解救百姓于水火,不就是心怀天下百姓的周天子再世么?
高喊声一道盖过一道,甚至人群中有人起了头:“萧宗主不如带领芜州自立为王,让芜州彻底脱离朝廷的掌控。”
“是啊,跟着萧宗主,跟着神爱宗,我们能吃饱穿暖,哪儿像楚王室只会压榨百姓,尽顾享乐。”
“谁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我们百姓心中的王。”
淹没在人群中的霍衍定定地看着那位戴面具的男人,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既佩服这位萧宗主的心机计谋,又怒其百姓不争,随波逐流,任人牵着鼻子走。
这些愚昧无知的百姓岂知发动匪乱和蛊惑人心的神爱宗皆是同一伙人?一个烧杀抢掠,一个控制当地官府收缴民脂民膏,然后又施舍于百姓,收买人心,让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
他们便是仁义之师,一呼百应,解救万民于苦难的活菩萨。
箫宗主站在高台上,身材挺拔如松柏,他并没取下脸上面具,而是自谦道:“承蒙大家对萧某的厚爱,萧某不才……”
后面说了什么,霍衍一概没听清,脑海里唯有那道异常熟悉的声音不断钻入耳朵里,翻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未平息。
而萧宗主并没当场应下众人的诉求,只说给他三天考虑时间,如果他找到能堪当重任的人,神爱宗愿全力辅佐此人。
言下之意,若没有能人出现,他便勉为其难地应下,带着芜州百姓走上富裕慷慨的大道。
若论萧宗主的心计,恐怕当今世上无人能及。
在芜州如此严密的布局,拿捏人心,控制各方势力,他的目的分明就是自立为王,最后还要做出一副像是被众人推到这个位置上的姿态出来。
楚帝平衡各方朝局,都无法做到他这般面面俱到。
他当年没当上皇帝,真是可惜了。
可这般心术阴诡的人,登上皇位,焉知不是百姓之祸?
*
夜朗星稀。
徐绍披着外衣站在小院中央,举头望着天空稀疏的星子,颓然地叹息良久,方才蹒跚着脚步走进屋子。
熄灯,睡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当初自己若能冷酷些,不去救丽姬,是不是就不会被神爱宗所控,也不会连累被埋伏诛杀的两万将士,更不会将芜州的情况变得如此严重?
可没有丽姬,也会有柔姬、林姬,会有其他人的出现,神爱宗怎可能轻易放过自己,任由自己将叛匪清缴呢?
忽的,一道暗影欺身而上,冰凉的金属凶器瞬间抵上徐绍的脖颈。
“徐绍。”那人声音冷戾,犹带嗜血杀戮。
徐绍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资……资……”旋即压低了声音道,“您怎会在芜州?”
霍衍没空同他叙旧,冷声道:“你家眷关押在何处?”
“飘、飘雪楼。”
“我会派人将他们救出来,但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霍衍冷道,“徐绍,你应该清楚自己所犯下的大罪,私吞钱粮,贪墨,两万将士的无辜牺牲,投靠逆贼,哪一样皆是死罪。你如今还能活着,只不过是对神爱宗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处,随着芜州脱离朝廷彻底变成神爱宗的势力范围,你这点儿用处也没了,同样是死。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的家眷子女?”
霍衍顿了顿,低声道,“戴罪立功!我能保证你的罪不会累及家人,至少能保她们性命无虞。当然,你徐家曾经的军功荣耀皆化为尘土,一无所有!”
“能保住家人的命,我便知足了,其它的不敢奢求!”徐绍哽咽道,“可是,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废人,不知能为王爷做何事?”如果不是为了家人苟活,他早就以死谢罪。
“做神爱宗让你做的事。”说着,霍衍便具体交代了徐绍该做的事。
“是,末将一定不辱使命!”徐绍知道自己没资格称‘末将’,但他本就没了奔头,还能被资王殿下所用,是他的福气。
霍衍眉心微凝,也没说什么,只问了徐绍如何会走到今日这地步。
徐绍哀哀地叹了一口气,长话短说:“这都要从飘雪楼的花魁丽姬说起,一年前我奉命来剿匪……”
霍衍面无表情道:“没想到你竟被一个女人耍弄的团团转?”
“王爷可不要小瞧了此女,她是神爱宗宗主的义女,宗主收养了两个义女,一个是她,一个便是出现在盛会上的神女……”
……
秦尚抬头,面带忧虑地看了一眼前面身穿夜行衣的霍衍,欲言又止:“主子……”
霍衍扭头,眸如利刃射向他:“何事?”
秦尚犹豫了一下,道:“一个叛徒真值得信任?”
“自然不值得。”霍衍哼道,“所以,派人密切留意他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杀无赦!”
“是。”秦尚道,“徐家的家眷可还救?”
“救!”
回府后,秦尚立即呈上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的都是这些日子出入过周府的人,知其姓名的便直接登记其名字,而那些生面孔不知姓名来历的人则直接画成人像。
霍衍大致翻阅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一幅人物画像上,沉声道:“果然是他!”
三日一晃而过。
当然,这三天神爱宗并未找到所谓拯救芜州同叛匪对抗的能人,萧宗主只能在全城百姓的呼吁声中半推半就地顺应民意,被顶了上去。
既在芜州自立为王,便等同于跟朝廷对着干,神爱宗颇重仪式,要求全城百姓宣誓效忠,上下一心,并会向百姓派发米粮钱银,在凝聚人心这一块神爱宗可谓是一套一套的。
而表忠心的盛会便定在当晚戌时一刻。
也是霍衍准备动手的时间。
出门前,霍衍将秦尚留下让他务必于天黑前将温卿卿平安送出芜州城,一旦晚上彻底乱了,霍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精力能顾得上她。
秦尚担忧地看着霍衍,请命道:“主子,让属下跟着你,十五和十六留下。”
霍衍冷眸横扫了一眼秦尚,沉戾道:“我需要你教我做事,嗯?”
秦尚力争:“可是主子……”
“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霍衍态度强硬,随即将手一伸,“静心丹。”
秦尚心情复杂,不知该高兴主子竟主动要求服用静心丹,还是该忧心主子的安危?
看着霍衍大步离去的背影,秦尚暗暗地握了握拳,旋即便转身去了后院。
而此时,落影正在房中整理包袱,只简单整理了一些温卿卿所穿的衣物和胭脂水粉,其余的一应都没带。
“少夫人,落影,可收拾妥帖了?”秦尚站在门外,敲门道。
落影打开房门道:“好了。”
温卿卿则端坐在梳妆镜前,以手撑着下颚,对着镜面中的自己发呆。
早上起床时,霍衍只对她风轻云淡地说了句‘等我回来’,除此,什么都没对她说。可就算霍衍事先准备充足,被蛊惑的全城百姓,众多的神爱宗弟子,还有相勾结的官府,想要控制芜州城内的情况也没那么简单。
温卿卿蹙了蹙眉,问秦尚:“今日一定要离开芜州吗?”
“是,天黑前必须出城。”
“霍……沈连城呢?”温卿卿不确定落影是否知道霍衍的真实身份,话锋一转,立时便改了口。
“主子让少夫人先走,等事情处理完了,便会立刻追上来。”
“他……”
温卿卿眉头越蹙越深,可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留下便是累赘,帮不上什么忙,便没再多问。
“走吧。”
谁知刚走到前院,竟收到了知府夫人展氏的请帖,邀请‘沈夫人’过府一叙。
“少夫人,来送帖子的是知府的管家,并非知府夫人身边伺候的人。”门房本就是霍衍培养的暗卫,洞察力入微。
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周延庆借用展氏的名义约温卿卿。
可若推脱不去,以周延庆那只奸诈的老狐狸心思,难免不会发现异常。到时,误了霍衍的正事怎么办?
温卿卿扬了扬手中的帖子:“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
秦尚、落影齐齐变色:“少夫人,万万不可。”
乔装打扮缩在最后面的周国光也弱弱地表示道:“夫人,还是先出城要紧,你大可托病婉拒。你都病倒了,周延庆总不可能硬要你带病去周府吧?”
周国光如今对这芜州城可是恐惧的很,就怕被神爱宗的人发现给杀了。
虽然,周延庆是他远房亲戚,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周延庆可不会护着他,还不如跟着沈公子安全。
“此法甚好!”落影点头道,“为避免露馅,奴婢留下扮做夫人的样子,等天一黑,奴婢便想办法出城同夫人会和。”
温卿卿惊道:“你?”
秦尚抬头迅速看了一眼落影,叮嘱道:“保重。”
而后,又看向温卿卿:“少夫人,我们走后门。”
温卿卿:“……好吧。”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反正出城就对了。
沈府所有的下人皆是霍衍的暗卫,总共十八名,其中九名暗中跟随保护霍衍,剩余九名则保护温卿卿。如果府中只留下落影一人,实属不正常,秦尚又点了两人与落影一起留在沈府,以便应对。
温卿卿等人离开后,落影立马换上温卿卿的衣服‘卧病在床’,以此为由婉拒了帖子,结果周府竟派了一名大夫到沈府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