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九公主将纪潇约在会庆亭,离她现在的住处最近。
然而到了地方,却空无一人。
纪潇不认为着急寻靠山的九公主会迟了与她的约,便让在唐鸠不要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去打探一下,若是九公主有要出门的架势便回来,若是没有,便捎一样她的东西回来。
没多久,唐鸠就带回来一枚成康帝曾在九公主生辰时赐下的玉佩。
“九娘还未起呢。”唐鸠道。
纪潇将那玉佩揣进怀里,边起身边纳闷:“什么点儿了都,还未起身?”
“奴听了几句宫女们的议论,这几日九公主夜夜哭泣不能寐,到了白日精神都耗干了,都是正午十分才醒,有时候醒了也在床上躺着不下来,盯着屋顶发呆。”
纪潇一时无言。
九公主也曾是被皇帝捧在手里的幺女,只是这种宠爱比较虚幻,既不是对长女端庄贤淑撑起门面的期盼,也不是对纪潇当成儿子养的重视,就只是一味地随着她任着她,宠得人一无是处,因此也随时可弃。
九公主今年也不过十四,便要面临这种命运,也难怪她承受不住。
纪潇轻轻一“啧”:“我最烦的就是提什么和亲,我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
不就是为了大晏的女子地位高一些,不用再受世俗礼教胁迫,大晏的公主也不必再和亲,能嫁自己想嫁的人。
然而纪潇也明白,九公主被和亲,可能更多的原因是成康帝对贵妃的迁怒与报复,并不是成康帝惧了吐蕃。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努力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稍微有点成效了,又退回了原点。
忽然意识到,纵然阿爹想为她铺路,也只是为她而已,其余女子的命运,都还是掌握在男子手里的。
其实她自己的命运,又何尝不是掌握在阿爹手里呢。
纪潇竟产生了一点迷茫,但她明白还有正事,便先压了下去。
她回想方才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路线,的确有那么几个必经之处,她照着原路走回去,这回不再那么急,而是细心地观察了一下周围。
至一处宫殿时,听见里面隐约有人声。
她抬头,看到宫观的牌匾,若她没记错,这里头是当年专门给太后建的,太后过世,便只有淑妃常来。
她与唐鸠靠近后,听清了那声音。
一道果真属于淑妃,而另一道,竟是临安长公主的声音。
两人静静听了一会儿,才从那隐晦的暗指中听到一句能听明白的。
“贵妃这事,也只能在此时,否则使臣一走,来年如何保证他还能来?”长公主道。
“去年事不成,我便已不抱期望,又何必在此时闹出来。”淑妃语气沉下来。
“瞧瞧,你这是怪我了?”
“我……罢了,如此也可谓巧合。”
“正是。”长公主笑道,“只要其他不出披露,便查不到你头上。”
淑妃已然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致:“今日与长公主谈得够久了,长公主请回吧,免得待久了叫人生疑。”
临安长公主没介意她态度转变,笑笑道:“替我与将军问声好。”
窗外的两人依旧不动声色,纪潇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不是意外那声“将军”,而是在想……赵长芷究竟牵扯进去了多少。
她迈步便要走,唐鸠紧随其后,纪潇却又忽然停下,将那枚玉佩取出。
她略一思忱,故意弄出了些动静,令玉佩落地,里头的人喝了一声“谁”,追出来时,却已无人在外。
只余下一枚玉佩。
来自九公主。
纪潇出宫,边走边吩咐:“我现在去阿爹那里请旨,你去九公主身边,把她带出宫,再调动羽泽,兵分三路,第一支去盯着许卓季,人不可太多,免打草惊蛇,第二支去长公主身边盯着,查查她到底怎么回事,第三支在九公主住的地方设伏!”
唐鸠立刻领命。
等他将九公主带到宫门前时,放行的口谕也随即到了,纪潇先求完口谕,才将事情经过重新说清,自然,她隐去了赵长芷替九公主传信的部分。
待她回府,唐鸠已经将她的吩咐布置完。
她将所有人屏退,独自坐在廊亭里,将整件事从头梳理。
贵妃一事与长公主和淑妃都有关。
淑妃说“去年事不成”,说明她本是去年引外男进宫与贵妃欢好,想借此来除掉贵妃,却是失败了,此事或许是她与长公主一同筹谋,淑妃失败后,那吐蕃男子就回了吐蕃,这事本可以永远埋下,然而贵妃却恰好怀了孕,时间都对得上。
淑妃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把这事揭出来,因为她与将军是同谋,很可能两回刺杀以及郡王下狱的事就与他们有关联,所以这时候自然越低调越好,最好让人看不见他们。
然而长公主却在这时把事情捅了出来。
纪潇收到信后去找九公主定好的地方,就要必经道观,而此事又明显对淑妃不利,所以要么是有人提前知道长公主与淑妃要约好,来引纪潇前去,要么就是长公主自己想要引来纪潇。
纪潇回想了一下,总觉得长公主最后说“向将军问好”,很像是刻意为之,就好像知道有人在外面听一般……
而纪潇在发现九公主并没有约她时,便知道肯定是有人故意引自己前来,她提前拿了九公主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这样无论是有人要陷害她,还是想让她见到什么,没准都能借九公主的名义破个局。
她故意留下九公主的玉佩,也是为了演一出请君入瓮。
只要让淑妃以为是九公主偷听了她们的谈话,一定会想办法堵住九公主的嘴。
这时,唐鸠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亭外。
纪潇余光瞥见他,用眼神示意他进来。
“郎君,长公主回府了,许将军那头暂时没有动静,九公主也安置好了,并没有哭闹。”
纪潇没回应,反而喃喃道:“不对……”
唐鸠问:“哪里不对?”
纪潇:“不对,淑妃收拾一个九公主,靠她一个人就够了,就算抓到她,也还是揪不出来真正重要的人。”
她忽而站起,掷地有声:“把守在九公主住处的人撤回来,只留十人见机行事,不必抓淑妃。去天牢里把在襄州抓到的刺客连同曹共舒秘密转移,对外则说要重新提审他们,一定要保证传到许卓季的耳朵里!”
局势莫测,无数双来路不明的手搅动着京城的风云。
傍晚时分城中下了一场雨,纪潇从天牢出来,披上唐鸠递过来的蓑衣,带好笠帽,余光瞥了眼两列站得依旧笔直的卫兵,朝唐鸠摇了摇头,道:“今晚用点法子,明日再审。”
唐鸠应下。
她上了马,狂奔而去,却是刚到王府门口,便有暗卫快马跟随来报:“殿下,大牢忽然有人换岗,我们的人已经跟了上去。”
“应是报信去了。”纪潇淡淡说了声,又看了眼乌蒙蒙的天,轻轻呼出一口气,“但愿今晚顺利。”
今日未时三刻,纪潇尚在牢中佯装“审讯”时,淑妃派了人到九公主的住处送“点心”,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至戌时,一名狱卒拎着食盒,走过天牢阴暗的地道,给每一个房间里丢了一块窝头,全然不顾会否引起争抢。
他分食分得并不用心,后面的房间直接跳过,朝着更深处走去,全然不知身后有多少身穿囚服却清明的眼睛正盯着他。
这名“狱卒”最终停在关押曹共舒的牢房前,望着房中背对着他躺在草席上的白衣身影,喊了一声:“曹二郎,来饭了。”
里头的人并没有动静,狱卒也不奇怪,毕竟是世家公子,到底是矜持的,肯定不会跟别的犯人一样不顾颜面的抢食。
“有馅饼,肉馅儿的,闻着喷香,就这么两个……”狱卒边端出来,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是大公主府里的人送来的,又说让小的关照您,上次给您送鸭腿的也是小的。”
话一出,那抹身影终于动了,他徐徐起身,踩着草鞋,披头散发,缓慢地扶着墙走来。
牢中壁灯里的油已经枯了,只有狱卒手中提的灯笼有光,他看着那人走来的身影,将包着馅饼的油纸递了进去,心想:他临死前会不会以为,是大公主害死了他?
正唏嘘着,却见那人半蹲弯腰捡起馅饼后,久久没有动静。
狱卒不敢久留,怕曹郎生疑反而不吃,便收拾了食盒,道:“小的先退下了。”
却听牢房里的那人说:“原来曹二郎的伙食这般好。”
狱卒浑身汗毛战栗,僵在了原地。
纪潇打开牢房门上虚挂的锁,冷冷一声令下:“拿下。”
刹那间,四面八方都涌出了士兵,在黑暗中将那人牢牢包围。
同一时间,大牢里的其他地方,替那些刺客送食的人,望着空荡荡的牢房,正欲逃,却被堵在了出口。
食盒缴获呈上,林今棠等在大牢外,见状拿银针挨个验了验,果真全都有毒。
他验完,平静地道:“殿下吩咐,连人带毒,送去曹驸马面前。”
背后的人很是谨慎,并未亲自出面,连狱卒都是早就安插在牢中的人。
唯独没有料到曹共舒早已被转移。
他在暗牢里,认出了几个熟面孔,又盯着那馅饼发了一阵呆,忽然自嘲地笑了:“我恪守忠诚之道,却原来无人信我。”
一夜雨如麻,四更天时,曹驸马终于翻供,纪潇刻意将这个消息隐秘地递了出去。
及至破晓,雨终于歇了。
纪潇一脚踩在水洼上,她低头看了看那小小的一个水坑,对着自己的倒像,摸了摸头顶的簪子。
三个时辰前,林今棠将自己的簪子拔下,替她挽好了发,说她率领着一众下属,必要意气风发精神满面云云,至于形象不雅这种事,当由他这位齐王正君背着最合适不过。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抬头一望,只看到几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那几个身影在靠近后便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调转马头,然而城墙头上的箭矢已经先一步架了起来。
纪潇脚下踩着城墙,静静看着那几个人影被箭矢拦住去路,接着便被埋伏的骑兵包围。
却走了神。
想林今棠是不是也一宿没睡。
最好没睡,她希望一回府,便能在正堂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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