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归定亲,真正成亲还有许多要准备的,华府男子娶正妻,娶回来便是将军夫人,流程一个也不能少。
半月期限到了,林敏儿便收拾东西回府,林今棠从王府派去了一个会点功夫的得力婢女,能护着她点。
她回林府那日无人来过问,她却还是得去跟祖母请个安。
走到半路,自己大兄便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回来得正好,去祖母面前说道说道。”
王府婢女立刻将林敏儿护在身后,那林今泽常年疏于锻炼,还真没法从她手里抢人。
林敏儿叹了一声,道:“大兄动什么气呢,我这不正要去祖母那吗?”
林今泽“哼”了一声,这才收回手。
到了老夫人的屋里,才知道原来一家人都聚在那儿,且还有争论声。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是,这事我们对不起小妹,可关他林今棠什么事,他既然不把自己当我们家的人,做什么要管我们家的事?”这声音是二兄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再闹下去,吃亏的还是咱们家啊!”这是二嫂嫂。
二嫂嫂唐氏显然是争不过自己夫君和祖母的,急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却还得顾着孝道,顺着林老夫人的话说。
林今泽掀开帘子时,回头冲着林敏儿说了一句:“你说你非得去找那林今棠,也不知道哪边才是你家。”
林敏儿心冷,她缓缓迈进去,没急着请安,而是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回林今泽的话:“大兄,林家是我家,可我险些受辱时,你又为何是站在辱我的人身边,却非我这边呢?”
林今泽卡了一下,随后又怒道:“祖母安排你的婚事有什么不对,那是你的夫君,怎能算辱你!而且,祖母面前,你就这样说话吗?”
“大兄也没少这样说话,你可曾觉得自己有错?”林敏儿笑着反问,眼神却很冷,“你读圣人书,就读出一肚子严以待人宽以待己吗?另外,我以后的夫君是云麾将军,还请长兄不要辱我清白。”
林今泽头一次听她这副口气,一时呆住了。
林敏儿不想再理会,朝着祖母和母亲各行了一个挑不出错的礼数,便说要回去了。
她以往孝顺,无论去谁那儿都要陪上一会儿,而现在却连一刻都不想待。
林老夫人却叫住了她,又对着林今泽说:“你怎么同你妹妹说话呢,你是长兄,该疼让她一些。”
祖母头一次为了自己训斥长兄,竟是如此情形,她只觉可笑。
关氏又道:“之前是祖母不对,祖母的确是老糊涂了,没想好事情,叫你受了委屈……你三兄做事绝了一点,但他却是真心护着你,你去找他求助,祖母不怪你,倒要感谢他一回,否则若真委屈了你……今日祖母也是要后悔的。”
林敏儿静静看着她一脸心痛的样子,忽然问道:“三兄做事如何绝了?”
关氏面上并未在意她的反驳,细细与她说。
原来她在齐王府的那半个月里,林今棠已经断了与林府名下庄子铺子的生意,他带头为之,京中其他富贵人家自然也纷纷效仿,如此一来,虽未明着打压,却是暗暗断了林府的生意路。
且纪潇当日给林府下聘,田地庄子里的管事和奴仆一并送给了林府,只是管事们本就自由身,大多奴仆的卖身契也都还在王府手里,林今棠大臂一挥,这帮人便全跟着走了。
如此一来,林家又得重新招人才能维持这么大的家业,然而招人哪是那么好找的,这可又是一大笔开销,还未必找得到那样有经验的能人。
关氏神色忧郁:“祖母已经知错了,只是……祖母一把年纪,一时半会儿也拉不下这个脸面去找小三郎道歉……敏儿,你到底是林家的女儿,我唯一的孙女儿,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还是只有林府是你的依靠啊,三郎与我已经不能重归于好,却不希望连你都记恨上祖母了。”
她说到这份上,以为一向孝顺的林敏儿定会心软,重新敬她。
然而林敏儿低头沉吟片刻,却是道:“说到底,祖母还是认为,是三阿兄害了林家。”
林今泽忍不住插嘴:“难道不是?”
林敏儿视线“唰”地射过去:“可林家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三阿兄带来的,任何人埋怨三阿兄时,不妨先脱光衣袍,取下配饰,再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大兄,你做不到这些,还要怨别人给你不够多,你和乞丐有什么两样?”
林今泽哪里容得下别人骂自己乞丐,当即便想扇她的巴掌,然而还未落下,关氏就喊了声“住手”。
她知道,这个孙女儿如今是真跟他们生分了,但现在敏儿嫁得好,日后保不准能帮衬家里,她不想真跟孙女儿一刀两断。
她骂了林今泽一通,又对林敏儿百般安抚,哭诉自己这些年多么劳累,多么不容易。
却是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母亲为了我们一大家子,的确辛苦太久了,不如,母亲以后便歇一歇吧。”
关氏回头,见竟是她那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儿媳起了身,严肃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温温柔柔地道:“母亲年纪大了,不便劳累,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何不放下琐事,养一养身体呢?”
关氏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气笑了:“倒没看出你也是有这种野心的,你想让我不管府上事,你好出头是不是,你别想,我还没老到收拾不动你的时候!”
王氏笑着道:“母亲是长辈,息妇说不过你,但母亲也该看一看眼前了。”
她说着,便拍了拍掌,顿时屋里院外的人都进来,站姿规矩,却隐隐将这一屋子人围住了。
王氏趁大家惊讶之际,又缓缓踱步道窗边,窗扇一开,才见到院子外不知何时聚了大半个林府的人,列在最前方的,赫然是些会功夫的护院,那是去年府上银钱宽裕以后,王氏替林府买回来的。
关氏哪里还有不懂的,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王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语气却是显而易见地缓和了下来。
这大半个林府都在不知不觉间被王氏笼络了,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这个儿媳有些可怕。
王氏道:“京城是非多,总有些闲言碎语,祖母听了生气,何不躲远一些呢?宋州老家山清水秀,还有您的亲戚旧友,你回去颐养天年,可比留在这里舒服多了。”
关氏瞪大了眼睛:“你竟想把我赶走?你凭什么!”
王氏道:“母亲,这怎么能是‘赶’呢,您的二郎不也葬在宋州吗,您回去便能常见见他,也不必担心他孤苦伶仃无人问候。”
“你休想!”关氏怒极,彻底压不住脾气,给了她一个巴掌。
王氏没有生气,扫了眼窗外:“不瞒母亲,府里上下六成的人,现在都在外面,还有些不在府上、是在庄子铺子里的,因祖母年高甚少出面经营的缘故,如今也都是认我的,母亲……您该清楚,我是可以送您回去养老的。”
关氏不信邪,当即要闯出去与外面的人理论,然而却是连出都出不去。
她气疯了,大喊大叫:“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当年是谁管这个家,谁供你们吃喝了吗?”
却是没人理她。
府里的老人固然有因为感情向着她的,却也不是个个忠心耿耿。
更别提更多的人还是新人,是林今棠嫁妆钱买回来的,老夫人和夫人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没什么分别,相比起来,夫人年纪轻一些,在他们眼里,是更应该讨好的对象。
关氏喊累了,终于认清事实,其余人也都回了神。
林今玄有些看不过去,可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祖母,他也不知该帮谁,直到见关氏哭了出来,才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呢?祖母,祖母一直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就算是颐养,也该有我们这些子女在膝下陪伴,怎么忽然就说起宋州了呢?”
林今泽也连忙跟着表孝心:“就是啊母亲,子不言母过,但您这……不是有点过分了吗?”
王氏让下人们都退出去,只留下一家人在场,坐回位置上,悠悠地道:“母亲,不是儿媳心狠,是您做事不想清后果。那郡王是什么人?要么是废王,要么是乱臣,您攀附他,难道是冲他遭圣人厌弃而去的吗?您敢说,您就没有别的心思吗?您可知这与谋反无异,那曹家的驸马尚且都是斩首的下场,您一点也不引以为戒吗!”
她三言两语,把两个儿子都镇住了。又细细分析这其中的利害,说到最后,林今玄都被激起了寒颤,隐隐有些偏向母亲了。
祖母留在这,那林家保不准就没有未来了啊!
关氏认清形势,终于感到害怕,怕自己真被强行送回宋州,连忙道:“我是做了糊涂事,可这与我去不去宋州有何干系!我,大不了我以后将这府上事交给你,我不插手便是了。”
她服了软,便又让两个孙子心软了,帮着劝导,林今泽甚至与王氏讲孝道,全然忘了他对着王氏说这些便已是不孝。
王氏略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们一眼,抬眸望向关氏:“母亲,您不厚道,当年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关氏哭啼道:“原来你还是怪我把三郎送走,你便要为了个三郎,这般对你的婆母!”
王氏道:“三郎是我的亲生子,我如何不能为了他?当年他去受苦受难,我救不了他,回来后他依然百般遭受不公,我帮不了他,如今他还要遭受委屈,你们可有谁替他想过?”
她说着,也红了眼眶,最后几声几乎是喊了出来,那模样有些吓到了在场的人。
林今泽张了张嘴,嘀咕道:“他自己不孝……”
“他为何要孝!他凭什么!”王氏满脸泪水地看他,“你们两个做兄长的,不知帮着弟弟,还要伤他怨他,他还拿什么来敬你们?当年若不是他,便是你们其中的一人。大郎,二郎,若早知道你们如今是这副样子,当年被带走的,便该是你们才好!”
她怒得口不择言,却也没有人顾得上了,大家都骇于一向温顺的王氏竟有如此一面,愣的说不出话?
还是林敏儿率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三阿兄当年……过得不好吗?”
王氏抹了把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本子,她颤着手,险些没有拿住,费了半天才将卷曲的线本摊平。
那本线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随便展开一页放在关氏面前,关氏一下子便瞪大了眼。
那信里的字迹,赫然是林闲亲笔。
王氏只让她认出来后,便将这本子拍到了林敏儿面前:“念!”
林敏儿连忙接过来,随便翻看了几页,道:“这本是自永康九年起,叔父随手记录的琐事……”
她话音微微顿住,因为她才说完“琐事”二字,便见到了那些血淋淋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