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全程再无交流,走到水仙桥附近时已经九点多了。
南玉远远看到桥头果然竖起了一盏路灯,大概是刚刚维修过,昏黄的灯光明明灭灭的,勉强照亮了周围方园之地。
待两人走近了些,南玉竟然看到三个中年男人正拿着竹竿捅灯柱顶端的灯泡。
她简直无语了,见过熊孩子,没见过这么大岁数的熊孩子,三个大老爷们吃饱了撑的破坏公物,还这么踊跃,很好玩是吗?
她脑子一热就走上前去,没留意到身后钟灵焰低低的说了一声:“等一下。”
南玉站在三个人身后看了一会儿,见他们大概是太投入了,谁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只好轻咳一声,先主动开了口,“你们在干嘛?”
三个人怔了怔,然后齐刷刷回过头来。
头顶忽明忽暗的路灯把这三个人的面孔照得格外阴森诡异,打眼一看还挺瘆人的。
南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想着反正身后有个臭不要脸的祖师爷,看样子打架也吃不了亏,于是壮着胆子说道:“这路灯好好的,你们为什么要捅坏?”
三个男人脸色惨白惨白的,目光呆滞地互相看了看,然后又齐齐盯着南玉,谁都不说话。
南玉只好耐心地说:“你们以后别这样了,路政部门都报警了,派出所还查监控录像了,回头查到是你们几个干的多不好啊。”
三个男人依旧不说话,只森森然盯着南玉看。
南玉被他们盯得背上发毛,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语气,“晚上打打麻将,斗斗地主,不比拿竹竿子捅路灯好玩吗,你们说是不是。”
其中一个男人终于有了反应,哐当扔了竹竿,伸手就要抓南玉。
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南玉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钟灵焰护在了身后,男人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隔绝了扑面而来的阵阵阴寒。
她抚了抚狂跳的胸口,从钟灵焰身后探出半个头来,看到前面三个壮汉齐刷刷跪在了地上,正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呜咽。
她一头黑线的朝三个人说:“唉你们这是干嘛,我们又不是黑社会的,有话好好说嘛……”
钟灵焰无语的偏过头,垂睨了南玉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视线复又落在面前的三个男人身上,淡淡问道:“会说话吗?”
呜咽声此起彼伏,其中有个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南玉蹲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快起来吧,以后别这样了就行,不至于的。”
说着想要伸手去扶其中一个,被钟灵焰一把拽住了袖子,胳膊动弹不得。
跪在地上的壮汉终于有一个哆哆嗦嗦的开口了,“饶……饶命。”
南玉简直快崩溃了,一头黑线的说:“大哥,别开玩笑了,我们有这么吓人吗?”
男人点点头,“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们好可怕,吓死我了。”
南玉无语的看了眼身旁的钟灵焰,转过头安抚吓坏了的三个壮汉,“他就是瞧着非主流了点,不是小流氓,你们别怕。”
钟灵焰:“……”
南玉:“你们为什么要破坏路灯呢?”
刚才说话的壮汉回答道:“因为这个灯太碍事了。”
南玉不解的看了看四周:“碍事?为什么?这里原来黑咕隆咚的,有了盏路灯应该方便很多才对啊。”
壮汉鼓起勇气摇摇头,“人有人路,鬼有鬼途,这盏灯正好立在阴阳桥上,总把阳气低的人引到我们那边,那些人受了惊吓,回头又找大师作法找我们麻烦,明明就是他们不看路,不关我们的事啊。”
壮汉一句话讲完,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蹲在面前的姑娘,还努力裂开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却见姑娘怔怔的,跟块遭了雷劈的木头一样。
壮汉尴尬的收回笑容,觉得大概是自己笑得太丑,吓到人家了。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几秒钟后,只听一声瘆人的尖叫划破夜空,南玉像只惊吓过度的猫,炸着毛四爪翻飞一跃而起,恨不得顺着电线杆躲到天上去。
临时充当人形电线杆的祖师爷无语的伸手接住把自己发射升空的女人,无奈的维持着将她打横抱起的姿势,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
南玉胳膊紧紧圈着钟灵焰直挺挺的脖子,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前,闭着眼睛朝钟灵焰叫道:“你怎么不早说?你故意的是不是?”
壮汉还以为南玉问的是自己,连忙唯唯诺诺的为自己辩解,“你……你也没问啊。”
南玉这才注意到壮汉的声音一直有点失真的感觉,听着就跟走了声的老电影里发出来的一样,刚才和他聊了这么久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下死劲在钟灵焰肩头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钟灵焰差点没把她甩手扔出去,砸到三个鬼身上。
他轻轻嘶了一声,垂下头无奈地说:“不是让你习惯见鬼这事吗?”
南玉飙着泪花朝他吼道:“怎么习惯,你教我?”
三个壮汉幽怨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一直说话的这个忍不住酸酸的说:“对不住了,长得丑吓到你了。”
声音拔凉拔凉的,南玉听了渐渐不好意思起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伤了三个鬼的自尊。
又过了几秒钟,她不好意思的脸都烧起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正攀着钟灵焰的脖子,跟只猫一样缠在他怀里,被男人身上的气息笼罩着。
她连忙从钟灵焰怀里挣扎下来,落地时尴尬的低下头,把脸上一缕乱发别到耳后。
钟灵焰怀里一空,垂头看到女人微红的脸,恍然发现她竟然会害羞。
他有点尴尬的收回目光,对地上的三个鬼摆摆手说:“你们走吧。”
三个鬼瑟缩了一下,一直跟南玉说话的那个壮着胆子说:“对……对不起了。”
南玉见他小心翼翼又委委屈屈的,心下当时就过意不去了,这件事其实算不上他们三个的错,毕竟是人先打扰他们在先。
三个鬼起身唯唯诺诺的告辞离开,南玉壮着胆子叫住了他们。
“那个……刚才抱歉了,我有点反应过度了。”
三个鬼齐齐看向南玉,惨白惨白的脸如果能红的话,大概此刻已经红成三个熟透了的苹果,自从做鬼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活人给他们道歉。
他们纷纷朝南玉挤出用力过猛的笑容,画面视觉冲击力太过巨大,南玉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可还是强忍着没有躲开视线。
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冒失,南玉故作淡然的跟他们拉起了家常,问一直跟她说话的那个鬼:“你叫什么名字?”
鬼小心回答:“我叫李义民。”
说完指了指左边的同伴说:“他叫吴强。”
又指了指右边的同伴说:“他叫王齐利。”
最后又补充道:“我们是一场连环车祸同时没的。”
南玉点点头,又问道:“路灯的事你们准备怎么办啊?”
李义民为难的说:“要是……要是你们实在不同意,我们以后就不捅它了。”
南玉有点同情他们,毕竟这盏灯是活人打扰阴魂,没人家什么过错。
她想了想,对李义民说:“我有个朋友是派出所的,等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吧,尽量帮你们解决问题。”
三个鬼魂感激的连连点头,客气的谢了又谢。
回到破庙,南玉冲了好半天热水澡才觉得身上瘆人的寒气少了些,她吹干头发,裹着被子给施甜甜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施甜甜讲了一遍。
施甜甜正在值夜班,听得目瞪口呆,顺手调出水仙桥附近两个小时前的监控录像,一边和南玉聊天一边看着视频上诡异的画面。
只见南玉先是对着电线杆的方向叨叨了一会儿,然后就被高高帅帅的身影挡在了身后,过了一会儿又蹲下来对着空气叨叨了几句,接着又诈尸一样跳了起来,被男人接住抱在了怀里。
施甜甜嘿嘿笑了起来。
南玉正在跟她商量路灯的问题怎么解决,被施甜甜嘿嘿嘿的笑声打断了。
“你笑什么?”
南玉一头雾水的问。
施甜甜:“你和你表弟是三代以内吗?不是的话可以考虑考虑近水楼台啊。”
南玉:“……”
施甜甜:“路灯挪个位置应该就没事了吧。”
南玉:“嗯,不在桥头就行,可是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路政部门改一下路灯的位置呢?”
施甜甜:“是啊,总不能告诉他们,嘿你们点起一盏灯,照亮黄泉路了。”
南玉差点没笑喷,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各自出了一堆馊主意,最后还是施甜甜提出的一个建议听着比较靠谱些。
施甜甜:“鬼应该都会托梦的吧,要不你跟那三个鬼说一下,让他们给水仙桥这片的路政部门负责人拖个梦,把事情解释一下,拜托他们挪一下路灯位置不就行了。”
南玉觉得这个主意还可以,于是拜托施甜甜帮她查一下负责人的姓名地址,她担心给一个人托梦可能引不起重视,又让施甜甜查了两个现场维修人员的姓名住址。
挂了电话,南玉犹豫片刻还是去敲了钟灵焰的房门。
祖师爷大概也是刚刚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湿漉漉的发梢还挂着水珠,冷白皮在淡淡月色下有种冰冷禁欲的性感。
“有事吗?”
他靠着门低头问南玉,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南玉心跳猛地快了半拍,大概是人类面对美色时的通病吧,尽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对方不是个东西,可脸该红还是会红,心该跳还是会跳。
她稳了稳有点杂乱无章的心跳,抬起头一脸正经的把她和施甜甜商量出的办法跟钟灵焰讲了一遍,见他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便问道:“你能联系上李义民吗?”
钟灵焰淡淡点头。
南玉便把写着路政负责人还有两个维修工人姓名住址的便签纸递给了钟灵焰。
两个交代完正经事,一个扭脸就走,一个哐当关门,毫不拖泥带水,很有点相看两厌的意思。
钟灵焰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盯着便签纸上几行隽秀的字迹发了一小会儿呆。
子钱仙迷糊一觉醒来,打着哈欠困兮兮的问道:“老大,你脸红什么。”
一个抱枕劈空甩过来,把大兔子砸了个四仰八叉。
嘤嘤嘤……
钟灵焰指尖腾起一线黑雾,轻描淡写的在空中画了个拘鬼令。
没过两天,施甜甜给南玉打电话说水仙桥头那盏路灯被挪到了五十米远的地方,夜里的桥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漆黑一片。
南玉刚挂了电话,抬头就看到破庙红砖围墙上浮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吓得心头一跳,仔细一看是李义民。
南玉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冷汗,尽量淡定的说:“是你啊。”
李义民腼腆的问:“南老师,我能进来吗?”
南玉点点头,“进来吧。”
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以后不用这么客气。”
李义民有点激动,下意识的抻了抻皱巴巴的外套从大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把在路边采的小雏菊。
南玉指着李义民手里的雏菊,有点惊讶的问:“是给我的吗?”
李义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我看这花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寒酸。”
南玉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突然就不怎么怕了。
她连忙接过雏菊,跑到厨房窗外抓出餐桌上的花瓶,当着李义民的面把雏菊放进了花瓶里。
“真好看,谢谢你啊。”
李义民腼腆的咧嘴笑了笑,恭恭敬敬的说:“南老师,谢谢您和祖师爷,路灯已经挪走了,多亏你们了。”
南玉笑着摆摆手,“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李义民道了谢,不敢打听钟灵焰在哪,也不好意思多呆,客客气气的告辞离开了。
南玉把他送到门口,最后还客气的说了一句有空来玩。
差点没被把李义民感动得迎风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