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烟雾缭绕的网吧里突然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丁昊嘴里叼着半根烟,一脚一脚硬生生把两个在网吧里打架的小混混揣出了门。
他钻回柜台后面,随手挂上耳机接着打了两局游戏,直到网吧老板七点钟来替他。
“喏,这个月的。”
男人往键盘上扔了一个薄薄的信封,丁昊抓起信封打开看了一眼,不多不少五百整。
男人敲敲柜台脏兮兮的桌面,低声警告了一句:“我这儿可没雇过童工,你晚上在这儿就是免费蹭网来的,说漏嘴就不用再来了。”
丁昊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随手把信封塞进兜里,起身往外走。
男人突然关心了一句,“你判给小舅家还是二叔家了?”
丁昊把烟随手扔在地上,抓起一顶脏兮兮的棒球帽遮住不知什么时候被开了瓢的脑袋,回头对男人说:“判你妈。”
男人也不生气,靠着柜台点了根烟,笑呵呵的说:“这事儿有点难度,赶明儿我给我妈扫墓的时候问问她老人家愿不愿意吧。”
少年不知被人掀了哪块逆鳞,突然一脚踹开挡路的电脑椅,回头恶狠狠的对靠在柜台上吞云吐雾的男人说:“我妈在广州等我,我攒够钱就去找她。”
男人笑着弹了弹烟灰,“那就祝你早日和我们撒由那拉。”
丁昊没理网吧老板,推门出了网吧,早上的阳光骤然照进眼睛里,刺得他眯起一只乌青的眼睛,直到走进黑黢黢的破楼道里,眼睛的酸疼才缓解了些。
这时手机突然来了一条信息,丁昊看了一眼是力哥发来的,叫他晚上去ktv唱歌,力哥是破庙一带的大混混,在夜总会给人看场子,手底下有几个小混混,丁昊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和他认识的,反正就是认识了,偶尔会和力哥一块打台球或是看场子,每次都能捞到几包好烟。
丁昊最近心里烦,于是回信息说家里有事出不来。
快到三楼时,丁昊突然放慢了脚步,朝楼梯口淡淡说了句:“出来吧,早就看见你们了。”
过了一小会儿,楼梯口慢慢走出一胖一瘦两个身影,逆光堵在破破烂烂的楼道口,手里都拎着从小区里捡的板砖。
丁昊浑不在意的嗤笑一声,“就你们俩?李晓磊死了吗?”
堵在前面的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其中的瘦高个开口说:“你说,李晓磊是不是你害的?”
丁昊冷笑一声,“你们教教我,教会了我把你俩也变成光会吃不会拉的大傻逼。”
说完大大咧咧的从两个人中间挤了过去。
丁昊晃悠到家门口打开大门,刚进屋就被一只丑的出奇的小狗扑了个满怀,他反手锁上房门,走进垃圾回收站一样的客厅,一手抱着小狗,一手弯腰拾起地上的水盆,走到臭烘烘的卫生间接满一盆凉水,随手把怀里的小狗扒拉到地上。
小狗一头扎进水盆里舔了一通,丁昊抓了几把狗粮扔进水盆旁边的饭盆里,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一个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凉馒头,自己啃了一半,剩下一半掰碎了扔进狗食盆里,随手捡起食盆里一颗玻璃弹珠扔了出来。
正低头看着小狗呼噜呼噜舔盆子,就听哗啦一声响,客厅那扇破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块大砖头落进客厅,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地砖上砸了个坑。
“□□妈。”
丁昊起身跑到外面,撒丫子就往楼道口追,被等在那儿的两个男孩堵了个正着,两个板砖朝他头上招呼过来,丁昊闪身一躲,肩膀上重重挨了一下,紧接着腿窝也被人从身后踹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被扑上来的两个人死死压在了身下。
瘦猴手里抓着一块板砖,弯腰在丁昊头顶比划了一下,居高临下的说:“你还欠岩哥东西呢,什么时候交出来?给你两百块钱已经很划算了。”
丁昊挣扎着要拿头撞瘦猴,被死死按着动弹不了,他抬头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他妈吃屎长大的吧,两万块钱的装备两百块钱卖给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瘦猴笑着说:“你游戏打得这么好,以后多得是好装备,这点东西算什么,懂不懂什么叫花钱消灾?”
丁昊:“懂你麻辣隔壁,有本事照我头上来,敲啊,板砖拿手上当垫板用的吗?”
瘦猴恼羞成怒,举起板砖就要往丁昊头上砸,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团黑影,直直的朝瘦猴身上撞过来,荡荡悠悠挂在了瘦猴的手腕上。
楼道里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瘦猴的手腕登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身衣服,他一边跳一边用力撕扯咬在手腕上的小狗,越扯陷进皮肉里的獠牙就越深。
瘦猴嚎得变了调,脚下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扑倒在楼梯扶手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连人带一截破掉的楼梯扶手一起砸向二楼的楼梯转角,一路势如破竹的掉了下去,瘦猴面朝下砸在一楼的台阶上,整个人闷声坠地便没了动静。
……
这两天庙里香客比前几天又多了一些,南玉一边忙着庙里的日常事务,一边忙着甜品店的生意,一边还要忙着骚扰钟灵焰,好几天想不起来给施甜甜打电话问一问丁昊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那天下午她们到底还是等那孩子打完了一局游戏才走的,游戏打完了,施甜甜的情绪也平静了,南玉的一颗心也渐渐没那么揪着了。
生离死别,即使近在眼前,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何况当事人比她们两个还淡定。
周六一早南玉起来做了个生日蛋糕的订单,剩下来的材料做了份盒子蛋糕,给施甜甜发信息让她有空来庙里拿。
施甜甜没多会儿就来了,南玉有点诧异的问她:“怎么咋么早?周末不补觉吗?”
施甜甜摇摇头头,没精打采的坐在石桌旁,惆怅地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一个人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求他的心理阴影面积……”
南玉一下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的问:“你说谁是皮球啊?”
施甜甜:“……丁昊。”
南玉:“是监护人的事吗?”
施甜甜点点头,疲倦的说:“我想换个工作了……找那种不用跟人打交道的,每天对着电脑打打字做做报表,去宠物店伺候猫狗也行,只要不跟人打交道就行。”
南玉同情的看着施甜甜,把蛋糕往她跟前推了推,她俩同一年大学毕业,各自一头扎进冷暖人间,南玉亲眼看着施甜甜守着这份收入不高,琐碎忙碌的工作风风火火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无力的抱怨。
她看得出来施甜甜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份工作,这姑娘从小心肠就热,话也多,上学那会儿就能跟公园里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一唠唠半天,在跟人打交道这方面也算天赋异禀了,是受了多大的挫折才能说出这样灰心丧气的话啊。
施甜甜看了眼蛋糕,没心情吃。
“丁昊的妈妈据说是去了广州,现在找不到人,他祖父母外祖父母都不在了,现在蓟平这边只有他小舅舅一家和他二叔一家,这两家平时和他们家基本上不来往,连他爸的丧事也没来过问一下,是几个邻居和居委会,加上我们派出所几个人帮这孩子料理完的。这几天我们一直在配合居委会和这两家人谈丁昊监护人的事,有些事不得不当着小孩的面沟通……”
施甜甜轻轻叹了口气,“他爸没出事那会儿,每次赶上来他家处理邻居报警,看着小孩被当成个沙包打,我都恨不得他没有这个爸爸,现在才知道那么一个恶棍对他来说也是个家人,他走了,他就真没人要了。”
施甜甜突然抬起头看着南玉,歇嘶底里的嚎了一嗓子,“你说他爸是不是我咒死的啊……”
嚎完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南玉就知道施甜甜心里还没迈过那道坎,她让丁松山去死的那句话大概已经变成一根刺扎在了心头,她拍了拍施甜甜的肩膀,故意放轻松语气逗她,“你要有这么大一张乌鸦嘴,每天不用干别的,冲着大西洋彼岸的方向嚎两嗓子就行,瞧美帝都把我们挤兑成什么样了,你为国冲锋,灭了丫总统去。”
施甜甜被南玉逗笑了,笑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房间里玩连连看的钟灵焰:“……”
小八:“嗷呜,姐姐好暖,抱起来也一定软软的。”
钟灵焰:“……你抱一个试试。”
南玉:“今天中午别走了,把秦帅也叫来吧,咱们在家吃火锅。”
施甜甜点点头,掏出手机给秦帅发了个信息。
这时有人打电话进来,施甜甜一看是同事小刘的手机号,她连忙接了起来。
“什么?好,我这就来。”
施甜甜挂了电话,一脸焦急的对南玉说:“吃不成了,我得回所里。”
南玉:“出什么事了?”
施甜甜:“是丁昊,跟同学打架了,对方好像从楼上摔下去了,伤得不轻。”
南玉:“我跟你一起去吧,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南玉和施甜甜赶到时,派出所小院里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高高低低围了十几口人,中间一个垂头站着的男孩,气氛简直剑拔弩张,男孩好像随时都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一样。
施甜甜几步上前分开了包围圈,把一身是伤的男孩拉到了自己身边。
她看着丁昊胳膊肘和膝盖上泥污和血迹结成的痂,低头轻声问:“还好吗?怎么没处理一下伤口?”
男孩不说话,只低着头目光冷漠的盯着花砖地面。
一个头发乱蓬蓬,眼睛哭肿了的女人上前气势汹汹的问道:“你是她家人?看看你们家孩子干的什么事,今天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偿命。”
施甜甜不客气的朝她说道:“我是警察,你想让我给谁偿命?”
受伤孩子的家人闻言缓下脸色,左顾右盼的问道:“那他父母呢?他父母在哪?”
施甜甜当着丁昊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答,于是先把男孩交给了南玉,让她先帮忙照管一下丁昊,自己领着男孩的父母家人一起进了调解室。
没过多会儿,派出所里又来了一家人,一个面带菜色的小胖墩畏首畏尾的跟在自己爸妈身后也进了调解室。
南玉问小刘借了急救箱,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给丁昊处理了一下伤口,没过一会儿施甜甜便从调解室走出来,站在门口朝她们两个招了招手。
南玉拉着丁昊走了过去,施甜甜扶住丁昊的肩膀问:“三家人现在都在这里,你能把实情告诉我们吗?”
男孩身量比她还要高,但只是瘦,瘦得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几岁,他冷笑着问:“我说你们就信吗?”
施甜甜略略抬头才能对上丁昊冷淡的目光,她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说:“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丁昊给了施甜甜一个“你丫是不是神经病”的眼神,破罐子破摔地走进了调解室里。
刚进门就迎来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小流氓劳改犯,就你这样的早晚蹲监狱吃牢饭,没爸妈怎么了,没爸妈你该陪的钱也一分都不能少,卖房也得陪。”
施甜甜打断了女人的谩骂,一脸公事公办的打了个开场:“伤者杜小鹏还在医院,今早七点半左右在和同班同学丁昊的斗殴中不慎从三楼栏杆破损处跌落,摔下来时比较幸运,被二楼的栏杆阻挡了一下,没有直接摔到一楼,左臂摔骨折了,中度脑震荡,伤得最重的地方是手腕,被狗咬破了失血很严重。”
杜小鹏的妈妈又指着丁昊的鼻子跳着脚骂道:“你们家疯狗咬了人,你还怎么抵赖,你个小流氓杀人犯,等着进少管所吧你。”
丁昊无所谓的朝杜小鹏家长偏头笑了笑,冷漠的说:“他活该。”
杜小鹏的爸爸在医院照顾孩子,跟来的几个亲戚闻言直接要上来揍人,被施甜甜的同事小刘给挡住了。
施甜甜转头看向他,“你们为什么打架?”
丁昊吊儿郎当的冷笑一声,指了指缩在角落里的小胖子,用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说了句实话:“他们两个拿砖头砸了我家玻璃,又在楼梯口堵住我动的手,人也不是我推下去的,是他被狗咬住手腕自己着急了没站稳摔下去的。”
女人跳起来打骂:“你放屁,刚才宋林蔚说是你先动的手,你把我儿子推下去的,你就是杀人犯。”
丁昊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宋林蔚。
他没再辩驳,神情依旧是破罐子破摔似的浑不在意,好像已经提前看到了事情的处理结果,知道自己辩驳不辩驳最后都是一个样,没人相信他说的话,也没人在乎他说的话。
他不生气也不害怕,反正都活成这样了,还能差到哪去呢?
女人继续骂道:“林蔚还说了,你们班有个叫李晓磊的,学习好家庭也好,你前阵子是不是把他也打伤了?那孩子现在还是个植物人呢。”
站在调解室外的南玉原本打算听两耳朵就回破庙的,听了杜小鹏妈妈的话突然就不动了,她回忆了一下前阵子向他求助的那对夫妇,他们丢了魂儿的孩子好像就是叫李晓磊,记得夫妇两个还说李晓磊在学校有两个好朋友,大概就是杜小鹏和宋林蔚了,这么说李晓磊出事之前和丁昊可能发生过争执,还打过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