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清嘉七年,叶简也不是没想过和她重逢的戏码。
那情景多像俗套的百合小说。
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女眼瞎看上了薄情寡义的老女人,一颗真心捧上来,对方却不告而别。
经历短暂的痛苦后,天才少女破茧成蝶,无数荣耀加身,将老女人扔在记忆的角落,活得痛痛快快,开开心心。
偶然相遇,合该是在市中心商业大厦。
功成名就的年轻女总裁搂着新欢,红唇黑发,西装得体,从寡淡萎靡的老女人身边走过,高傲不屑,冷淡矜贵。
老女人甚至不敢叫住她。
这才是正常的、合理的展开,才是生活对她七年前不告而别的惩罚。
可现在,想像中贵气逼人的女总裁一头墨黑卷发凌乱蓬松,穿着廉价的雪尼尔深灰色毛衣,套着同色居家休闲裤,踩着毛绒绒粉色猪猪头棉拖,价值千金的左手勾着黑色垃圾袋。
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嘴角,甚至长了一颗小小的粉刺,应该是熬夜后刚冒头的。
充满生活气息的传奇人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叶简快速别过眼,祈祷温兆兆什么也没看见,时清嘉也无意同她这个老女人叙旧。
“兆兆,我们走快点吧,我饿了。”
可是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上帝有祂自己的想法,尤其是你想改变些什么的时候。
“开什么玩笑,才十一点,我都没饿,你就饿了?”温兆兆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惊奇地回头,“诶诶诶!小叶子!你看那个人!长得好像时清嘉啊,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小姑娘!”
叶简:“……”
就是她啊!就是你口□□成名就、新欢不断的女富豪啊!
不要举着我的手跳起来啊,这样目标会很大的,真的。
“小叶子,她从垃圾桶朝我们走过来了诶!”
她本来没认出我的,我保证。
叶简松开攥紧的手,手心已经泛出薄汗,不能再握了。她回想着预备好的偶遇表情,觉得不太可行,那种萎靡不振、消极厌世、狼狈不堪的表情在这种时刻出现,会被认为怀念旧事或挑衅吧。
果然不适合当反派啊,虽然自认为做了对两个人都好的决定,但只想起她那双深情真挚的桃花眼,还是免不了心虚歉疚。
现在仍然不敢面对小清嘉呢,真是废柴。
叶简捏了捏耳垂,感到一股深深的无措从五脏六腑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沉浸在尴尬中,一道慵懒醇厚的女声划破空气,振动她的鼓膜。
“叶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叶简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挽住温兆兆的胳膊,转身望向时清嘉。
对方坦坦荡荡,高台阔步,略有些杂乱的卷发随着动作上下飘动,浓密的野生眉微微上挑,连山根上那颗小痣都是自信狂傲的。
叶简忍不住拨开耳侧垂落的发丝,微笑是僵硬的,像手生的木匠新雕刻的观音像,故作普度众生相,却显出十足的违和。
“清嘉,”假菩萨回应了,声音都是涩而哑的。
她想,自己看起来,一定比素面朝天的旧情人狼狈多了。
时清嘉神情淡淡,朝她伸出手,叶简立刻攥紧右手,手心有点潮湿,如果握手,也太丢人了。
“好久不见,你回来了,”时清嘉凑近点,带出一片馥郁绵长的晚香玉花香,“有湿巾吗?借我一张擦手。”
叶简暗暗松口气,低头从挎包里翻出一片装无香湿巾,轻轻撕开小口,递给时清嘉。
时清嘉神色不变,扫一眼开口的地方,接过来顺着撕开,捏起纸巾一角,矜贵地擦拭左手。
她将用过的湿巾团成一团,放回天蓝色包装袋,看了叶简一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怀念:“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谢了啊。”
“小清嘉倒是长大了,当初还是小小的,一转眼就比我高了,”叶简微笑道,熟练地拿过包装袋。
时清嘉反驳道:“高中的时候就比你高。”
“也是呢,小孩子长得快,”叶简说着,松开温兆兆,尴尬地往前走几步,把垃圾扔进垃圾桶。
温兆兆这才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挤着眼看时清嘉,恍然大悟,“还真是你啊!”
“温老师,”时清嘉颔首,目光落在慢吞吞走回来的叶简身上,“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刚才都没认出来,你和电视里不太一样,”温兆兆说,“也别叫我老师了,不当老师好多年,受不起这称呼。”
时清嘉从善如流,“温兆兆。”
温兆兆心忖:啧,果然是大总裁,态度比高中时还要拽,姐我不再当老师,怎么说也是被你连累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温兆兆问,“大总裁不住市中心别墅区吗?”
“腐败生活过多了,也会偶尔来怀念青春。”
时清嘉将墨黑卷发撩到左侧,朝来人问,“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和温老师过来回忆过去?”
优越的冷白皮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反光,同右耳垂上烈焰灼灼的红宝石耳钉一起,混成绝色风景,直晃得叶简眼花,完全没听清她的问题。
即使不施粉黛,时清嘉依旧美的危险撩人,真像一把刀,插在人心尖上。
叶简看着她微笑,仍然感到底气不足。她走过来挽住温兆兆,听到温兆兆替她回答时清嘉的问题。
“我们过来看房子,小叶子回来的匆忙,已经看了一圈了。我本来给她租了房子,定金都付了,谁知道那黑心老头临时反悔,煮熟的鸭子飞了。只能在找一间。”
其实是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关系,没必要讲这些事吧。
叶简回过神,尴尬地垂下头,她听到自己温柔的声音有些干涩,“是,来看房子,有些住户不在租房网站发布信息的。”
“要租房子吗?”时清嘉皱了皱眉,“学校附近不合适。上下班刚好和学生上下学撞上,挤地铁公交都很费时间,房租也比一般的贵,怎么不在公司附近租?”
温兆兆啧一声,“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老板啊,刚才不是说了吗?临时找房找不到。”
时清嘉淡淡嗯一声,挠了挠头,对着叶简说,“小区大爷的房子昨天租出去了,没有别家。公司在哪?需要帮忙吗?”
比故地重游碰到前任扔垃圾更尴尬的事出现了——前任见我可怜,要帮我找房子,救我出苦海。
叶简摇头,保持一个年上姐姐的体面,“不了,我们刚才看了一家还不错的,离这几条街。”
温兆兆努努嘴,没拆穿叶简的谎话。
“哦,还挺好的,”时清嘉说,“到饭点了,要吃饭吗?沈记卤猪蹄?我请客,就当为老熟人接风洗尘。”
“我还以为你要说为了感谢湿巾呢,”叶简没再拒绝,时清嘉的坦荡让她不自觉放下心防,甚至有心情开玩笑。
“你这样认为也不出错嘛。”时清嘉耸肩,“走吧。”
温兆兆看了眼时清嘉的装扮,不说一身居家服,单是脚上的粉红色的毛绒拖鞋,就违和极了。
简直是仙女披麻袋——离谱但好看。
“大佬就穿成这样出街?不换一身?”
叶简挽着温兆兆走,时清嘉走在她左手边,隔了两三个拳头的距离,步伐大,但速度慢,三个人勉强走在一条水平线上。
时清嘉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即使是一身居家服,也遮不住她身上的上位感和距离感。
叶简对她的状态很满意,前任过得越好,越不可能对旧爱念念不忘,更不可能想着破镜重圆。
这简直,太美好了!回临安两天的第一个好消息!
“清嘉穿得舒服就好,比起这个,兆兆不如先想想怎么多吃一点?”
“你就会为她说话,害,我下次还是和小宝来吃吧。”
“兆兆是要把小宝也养成福娃吗?白白胖胖,可可爱爱的。”
“啊啊啊!不要强调胖胖啊!我要跟你翻脸了,吃三个猪肘你信不信?”
“信信信,”叶简看一眼完全游离在外的时清嘉,说,“清嘉也是能吃三个猪肘的人呢!我们可以点一大桌,是吧?”
时清嘉踢着鞋尖前的小石子,听到她的话,转过来看她,视线对上叶简的眼。
一双温柔的柳叶眼。
黑白分明,内眼角微微呈钩状,尾尖儿却是上翘的,笑起来温柔妩媚极了。
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一双眼,曾无数次配合潮红的脸、细细喘息声、婉转呻-吟声,满是媚态地出现在她梦中。
“现在吃不下了,胃不好,前几年任性,伤着了,”时清嘉弯唇无声一笑,目光回到脚下的小石子上,并未在叶简身上过多停留。
终于放松下来了,总是拘着自己,让我有点担心狐狸尾巴没藏好,吓到可怜的小白兔了。
“胃不好?怎么任性到吃饭上了?”
时清嘉侧身,望进叶简的眼底。
此刻,那双柳叶眼正含着天真的关怀望向她,仿若秋日的湖水,温和包容,将她整个拥在怀里。
不要这样看着我,多么诱人,我会忍不住撕开面具,强取豪夺的。
时清嘉盯着看一会儿,看到叶简捏了捏耳垂,这是她尴尬纠结时的小动作。
视线偏移,落在颈侧。
莹润耳垂红成粉色,被象牙白的食指捏住,轻轻摩挲,温柔缱绻,媚色无边。
她忍不住俯身贴近,看到秋水眸因为震惊无措而放大,体会到杂乱无章的呼吸声,听见混乱激烈的心跳声……
脸颊轻贴前,她侧开许多,指尖勾起一根细软发丝,随意拨落。
“头发黏在下颚线,快进嘴里了,也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