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第一名是卢肃,殿试第一名依旧是卢肃。
皇帝拿到主考们交上来的殿试名次时,心里是非常不满意的。他已经跟卢登撕破脸准备压制卢氏一族的势力了,这时候点了卢登的儿子为状元,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让福公公叫来徐敬仪,皇帝把折子扔他面前,“为什么定了卢肃的状元?”
徐敬仪耿直道:“回禀陛下,卢肃的殿试文章做得很好,不仅文采斐然也言之有物,况且他会试本就是头名,点为状元实至名归。”
“哦?”皇帝不解地看向他,“你不是和卢登不对付吗?怎么对他儿子这么好?”
“一码归一码。”徐敬仪倒是没有反驳皇帝说他和卢阁老关系不好的话,只是继续一脸耿直道,“卢肃靠的是真才实学。”他不能因为看不惯卢登,就公报私仇针对卢登的儿子。
“那朕要是想换一个状元呢?”皇帝语气不善。
徐敬仪解释道:“承平六年,朝廷宣布科举新制,殿试名次由主考联合评判,不再由一人定夺。陛下,这条政策是您亲自颁布的。”
皇帝被他一句话噎了回来,气得又想拿折子砸人。
徐敬仪见势不妙,躬身后退两步,“陛下如对殿试名次不满,可找齐首辅商议。”
皇帝神色一厉,就是因为齐首辅又告病在家,他才叫来了徐敬仪,结果徐敬仪竟然也敢推三阻四!
赶在皇帝发火前,徐敬仪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吩咐尽快推行新税,微臣自然以陛下的吩咐为先,丝毫不敢怠慢,因此殿试这边——”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得了皇帝的吩咐推行新税,又要兼顾殿试阅卷,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就请陛下看在新税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他了。
皇帝闻言面色果然缓和了一些,新税是凌风交代下来的,自然比其他事务要紧。
他朝徐敬仪摆了摆手,“行了,专心把新税的事情办好,退下吧。”
“是。”徐敬仪躬身告退。
皇帝摸了摸下巴,既然不让换人,那就不要怪他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了。
——
四日后的大朝会在太和殿举行。
殿外,翰林院一位学士手持金榜,正在宣读进士名册。
殿内,朝中大臣分列两侧,卢次辅志得意满地站在首位,接受其他朝臣的恭贺。
每逢齐首辅不上朝的时候,左侧首位就是卢次辅的位置。在这个位置站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卢登几乎以为他已经是首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而今天众臣恭贺的场面,则让他更加得意了。
他的儿子中了状元!这是何等光耀门楣的大喜事!皇帝纵然对他不满,仍旧要乖乖点了他儿子的状元!
他就知道,卢家历经几朝经营的势力,哪里是皇帝一个人能轻易撼动的。身为帝王又如何,还不是不敢和他硬碰硬?
虽然不知道前几天齐首辅为什么向皇帝屈服了,但他是不会屈服的。齐首辅已经老迈,不堪大用。今后的朝堂,是他卢氏一族的朝堂!
皇帝板着脸,扫了一眼殿中众臣,又扫了一眼殿外唱名的新科进士,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对卢登道:“卢爱卿之第二子,实乃国之大才。”
“陛下过誉。”卢次辅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只是他眼角眉梢的喜意却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皇帝似笑非笑地又瞥了他一眼,“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卢二公子表字敏之?”
“回陛下,正是。”皇帝的表情有些奇怪,卢次辅喜色稍敛。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身子后仰,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两下,“敏之,这字是卢爱卿取的吗?”
“是臣取的。”卢次辅说完,又看了看皇帝的神情,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此时殿试名次宣读完毕,有小太监领着一甲前三名进殿,代表所有新科进士叩谢圣恩。
三人来到太和殿正中央,向皇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平身。”皇帝道。
三人刚站起身,就听皇帝单独喊了卢肃的表字,“敏之——”
卢次辅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紧张地看向不远处的卢肃。只见卢肃听到皇帝的声音后,恭敬回道:“微臣卢肃,参见陛下。”
一甲前三名考中进士后无需再考核,直接入翰林院任职。身为状元的卢肃,按例应授翰林院编撰一职,官居从六品。所以卢肃现在已经有资格,自称一句微臣了。
皇帝慢悠悠道:“敏之的文章写得深得朕心,人,也深得朕心。”
卢次辅瞳孔猛地收缩,神色中满是惊恐。其余朝臣也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大殿中间的一甲三人更是被吓得不轻。尤其是容貌俊俏的探花郎,刚从地上起身人还没站稳,腿一抖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身旁的榜眼扶了他一把。
皇帝眼睛盯着卢次辅,话却是对别人说的,“字起的不错,刚好不用改了。小福子,拟旨,敏之公子德才兼备,即日起入前宫伺候。”
卢次辅身形晃了一晃,眼睛一闭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咚——”后脑勺砸到地上的声音。
朝堂顿时乱了起来,有人去扶卢次辅,有人大喊着奏请皇帝召太医。还有人互相议论着自己刚才听到的话,验证是不是幻听。
皇帝心情很好地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还特意叮嘱了多请几个。
卢次辅被紧急挪到了偏殿,等待太医的到来。
——
新科进士们还等在外面,下午还有状元游街琼林宴等一应事宜,因此安置好卢次辅,朝会仍要继续。
皇帝坐在龙椅上,为自己想到的绝妙办法暗自得意。
底下众位臣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出来劝阻,就怕皇帝又有什么荒唐想法,自己成了被打死的出头鸟。
只有徐敬仪率先出列,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陛下此举万万不可!新科状元乃我大燕栋梁之才,岂可被陛下纳入宫中!”
徐敬仪说话时,拳头紧紧捏着,拼尽了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对皇帝大骂出口。
又是这样的场景,这一幕和十年前何其相似!
十年前,承平六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春日,也是在同样的这座大殿上,他们三人代表新科进士叩谢圣恩。起身后,当年的状元郎被皇帝单独叫住。
皇帝问状元郎是否已经取字,状元郎回答后,皇帝也是像今天这样夸赞了他的字取的很好,然后直接下旨要把人纳入宫中。
当时是皇帝正式亲政的第一年,摄政王的突然消失本就引起了诸多猜疑,皇帝在大朝会上又行如此荒唐举动,更是激起了朝臣们激烈的反对。
皇帝却毫不理会,直接吩咐禁卫军拿人。
状元郎出身江南书香世家苏氏一族,才思敏捷抱负远大,明明是国之良才,然而却硬生生被皇帝掳进了宫里,这一待就是十年。
毁了一位状元郎还不够,今日皇帝竟故技重施,又要再毁一位状元郎!
徐敬仪愤怒地瞪视皇帝。
当年他只是一名新晋进士,没有办法阻止皇帝的恶行。但现在他已经是当朝阁老了,有了足够的话语权向皇帝进言。他不要让悲剧重演!
卢家纵有千般不是,自有国法惩处,把人纳进宫里算怎么回事?一国之君怎可用如此阴私手段!
徐敬仪先开了口,其他大臣也纷纷出言附和,甚至殿外的新科进士们也隐隐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消息,想要进殿请命。
卢肃出身高学识好也善交际,在同科进士中很有威望,很多人都是真心拥护他。
皇帝冷眼旁观,不发一言。仿佛下面人的争吵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等一群人义愤填膺地说累了,皇帝才吩咐禁卫军,“带敏之公子回宫,赐住——”他思索了一下,“赐住寻峦宫偏院。”
“退朝——”伴随着小太监高亢的唱声,皇帝大步出了殿门,把整个烂摊子抛在了身后。
闹吧,闹得越厉害越好,正愁没有借口收拾人呢!
——
卢肃进宫的事情,凌风是在第三天才知道的。
还是在听鼓瑟和江桐钰闲聊八卦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
“卢次辅的儿子,被陛下收进了宫?”凌风惊讶地询问。
“是。”鼓瑟道,“据说被关在了寻峦宫里。”
“关?”
“陛下特意派人守着,不允许外人进去,也不让敏之公子出来。”
凌风捏了捏拳头,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江桐钰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地方,“竟然把人放在寻峦宫里,皇帝是想气死寻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