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从常规手段下手了。
但这种事不擅长啊……
林朝华在心底叹息。
不过,身份倒是意外选得挺对。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逼仄的偏院。
这里是专门为跟着来的各种仆役随从落脚的地方。很接近宝华楼的大门。
但在这里,也有几间小小的屋子,随从的待遇也同样分个三六九等。
她和慕余曦这样只能在院子里待着的,属于“九等”。
没有酒,没有茶,没有点心——哪怕屋子里的茶酒点心也都是很粗糙的那些(那两个八卦的小娘子送来的),却终究还是分出了区别。
“看见了吧。”林朝华小声对慕余曦感慨道,“跟对了郎君,才会有高档的待遇。”
乡下姑娘初次进城,还没从宝华楼附近的灯红酒绿以及偏院环境的落差感中恢复过来,呆呆地“哦”了一声。
“那两位简直愧对他们的职业。”
林朝华唏嘘——照理,“世子”这个职业就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等的教育啊!
那两人又不是不聪明。
林朝华万万没想到啊,他们连对联都不会对!
“啊?”慕余曦有些不懂林朝华说什么。
“就是进门的那三幅上联,你能对得上来么?”林朝华问。
慕余曦想了下,红了脸,“能。”
她想起了几个书生对出来的下联,很快又补充,“……对不好。”
“宝华楼每天都会换三幅上联。”林朝华道,“其实后面还有十几道题目。只要对出了那‘入门三联’,再选两道题目做对了,就能免了入门费。”
慕余曦呆呆的听着,好一会儿,张开了嘴,有些战战兢兢,“那,那岂不是说,那个‘入门三联’,值一两银子?”
林朝华表情沉重的点点头。
入门三联这一关都过不去,那就是标准的三两银子的入门费。过了这一关就是二两。
窦琥和卫祺明明看着都是聪明样,却偏偏成了需要一人交三两银子入门费的冤大头。
要知道,对联这种雅戏,能在这个年代就蓬勃发展、广为流传,固然和才女林朝云的大力推荐有关,门槛低且趣味性高,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啊!
林朝云之所以大力推荐玩对联,不就是因为这个比其他诗令酒令更容易上手么!
“那,那为什么我们刚才不帮他们对上啊?”慕余曦听到“一两银子”,心都要纠起来了。
说是一两银子一千钱,但大半时候是换不到的啊!
“他们才是郎君。”林朝华一本正经的说,“他们对不上,我们对上了,日后能有好果子吃?”
话音一落,后面就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慕余曦吃了一惊。
她不是不知道后面有人——一堆随从挤在偏院里,人口密度太高了。说话根本不可能彻底避开人。
但院子里的随从们要么在找地方小憩,要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八卦,慕余曦并没有注意到,有人专门在听她们聊天。
林朝华早有预料,扭头道,“你是哪家的人,怎么如此无礼!”
原本闭着眼睛靠着墙,一副小憩模样的随从,连忙端正仪容行礼道,“抱歉抱歉,我本来是真打算在这里睡觉的。里面实在是太闹了。”
这随从虽穿着寒酸,但举止潇洒自若,容貌清秀眼神清正,和一般世家大族的奴仆气质并不一样。
倒和读书人一般。
林朝华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随便钓鱼,好像钓出一条大鱼来了。
但她的目光依然警惕,“你是谁?”
“颜文真,跟着颜家二郎来的。”顿了顿道,“是前军器监颜少监家。”
“哦……”林朝华瞬间觉得自己运气好了。
颜家在长平不是一个显眼的家族,但是,因为是颜妃的母家,又因为家主的官职,刚好在她这两天的了解范围内。
这个颜文真的气质……
林朝华上下打量,露出迟疑。
颜文真也不尴尬,“看来,颜家的事情还传得挺广啊。”
慕余曦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就听过一点。”林朝华也不避讳当事人,对慕余曦道,“差不多一年前,颜侍郎外出时误食毒物去世之后,他的义孙就成了继子儿子的书童。”
慕余曦艰难的消化了一下这句话里巨大的信息量,忽然眼睛一瞪,抓住重点,“不到一年!?”
林朝华点头,“不到一年呢。”
颜文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早些年,义子女的风俗颇有流行。大约是因为齐朝立国之前百年乱世,太多家庭难以完整、孤儿太多的缘故。
但义子女也有区别——上了族谱,就是正宗的族人,有守孝的义务。没上族谱就没有。
死去的颜侍郎颜茂,是前朝的“平湖长公主驸马”,颜妃的“亲生父亲”。
但平湖长公主常年住在自己的公主府,出了名的看不上寒门出身的丈夫。
成婚前就一吵二闹三上吊的不肯嫁,还是因为齐殇帝看她上吊都不改旨意,才不得以出嫁的。
出嫁后,又一天到晚闹着要和离嫁世家……
不少人都怀疑,颜妃不是颜茂的亲女,而颜茂的义子是他的亲子。
当年齐殇帝迁都的时候,平湖长公主带上女儿跟着走了。
颜茂却留在了长平。
更是助长了这样的谣言。
颜氏宗族就找上门,绝不让颜侍郎将他的义子记入族谱,又逼着他过继了亲兄长的儿子——也就是现在未许回乡守孝的前军器监颜沣。
总而言之……
颜文真哪怕还有个义孙的名头,也依然不用守孝。
毕竟他亲爹,那位“义子”,早些年就“遇匪身亡”了。
颜二郎却是正儿八经还在孝期的。
连慕余曦这个“村姑”,都知道这一点。
“我就好奇一点,颜二郎是怎么进去的啊?”林朝华一脸八卦的表情。
颜文真笑道,“他和晋国公府的大郎一起来的,就算有一个人能对得上,其他的也对不上。自然都交钱进门。”
“这可真是豪奢。”林朝华咂舌感慨,“有钱没有才,这是没法在宝华楼留宿的吧?”
“钱交得多了,总有机会。”颜文真也感慨道。
“哦。”林朝华意味深长的点头,和颜文真一起笑起来。
宝华楼虽然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但真“不卖身”的青楼,是开不下去的。
林朝华忽然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行礼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林华,他叫慕兮,其实都是长平人。两位郎君却是刚从外地来的。在长平,最好奇的就是这永康坊。”
颜文真没有深究的点头。
反正也只是闲聊么。
林朝华主动道,“我往日里也就是道听途说,还请教下,如我们那两位郎君,入门三联都对不出来,又第一次来的,能在里面坐多久?”
颜文真脸皮微抽,这林华以为他来过宝华楼很多次么。
“这就要看会不会说道了。”这时候,又有一个很有随从样的随从走近,加入闲谈,“没有文才,又不是说不会说话。尤其是商人。你们不知道,书翠娘子都还有个商人相好呢。那商人,入门三联都一般般。”
书翠,芙蓉娘子之后的宝华楼行首。
以善诗文、能解语而闻名。
“怎会如此?”林朝华惊讶,“不是说宝华楼最重才子么?莫不是那商人其实十分有才?”
“这个小兄弟你就不懂了。”随从上来就要揽肩。
林朝华不动声色的避开。
那随从撇撇嘴,却也没在意,主要是情绪受到慕余曦牵引,谈兴大起。
他手舞足蹈道,“行首娘子再风光,能做一辈子不成?还不是要个归宿!别看那些为官做宰的,来这里的时候殷勤小意,真要让他们帮着赎身,一个个都犹豫不定。就算真赎身了,带回去也就是个贱妾!那些官家的夫人,有哪个好相与的,到时候就是再有才,又有什么用!”
“这不是还能选才子么?”林朝华道。
随从再次撇嘴,“才子才子,只是才子,几个有钱?才子做了官,和其他官儿有什么差别?”
这话竟很有道理。
林朝华就一副沉思的样子,“我记起来,好像曾听说,这宝华楼以往就有行首娘子跟着南方的商人走了。还当那商人十分有才呢。”
“芙蓉娘子吧。”这随从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却是经验丰富的样子,“我家郎君早就想着要给芙蓉娘子赎身,可惜啊!”
“既没有才,也没有权,还没有钱。”旁观了一阵子的颜文真吐槽。
“这位是……”林朝华好奇道。
“你闻他一身酒气。”颜文真道,“他是跟着夏大郎的啊。”
林朝华:以前没发现,我是不是,可能,也许,有点儿脸盲?明明是跟着他们一群人过来的啊!
哦,我单惦记着那只熊猫幼崽呢。
林朝华一脸害怕的表情,“这么说夏大郎,真的没事?”
“哈哈。”夏大郎的随从笑起来,挥着手道,“有什么事!谁不知道一样!我家郎君的钱财,往常也就够在宝华楼待上一两宿,书翠娘子那样的,能两月见一次就不错了。”
林朝华:男人,呵呵。
但是,居然连夏大郎的侍从都撞上来了,运气真好。
就是……
林朝华看了慕余曦一眼,慕余曦回以无辜的表情——我没怎么“用力”啊!
这侍从似乎本来就很能说,而且很想说。
比如说,芙蓉娘子的相好叫秋高逸,是江南那边的布商,很有名的那个“南海帛”就是他们家的。
不过不曾在长平开商号。据说没找到合适的后台。
书翠娘子的商人相好姓庄,比那个秋高逸更低调,来宝华楼很少让人看见。是个皮货商,在东市就有铺子。
就在夏大郎的随从说得正嗨的时候,宝华楼内,有些局促的坐着,看着华颂熟练的左右逢源的夏钰,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皱眉抬头。
血腥气……不同寻常的那种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