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乃至于长平遭受了那么大的劫难,出了那么大的乱子,皇帝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但林朝华已经在沟通的时候大体确认了。
不管是长乐宫内还是长乐宫外,乱子都已经基本被解决。
虽然确实有不少伤亡——但是皇帝是什么人?早年征战沙场的时候,多少死人没有看过?当年守长平的时候,长平内乱,也死了不少平民百姓。
在林朝华从长辈们口中听到的故事里面,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性格。
如今的局面,可以坐实“天子”的说法,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愤怒就算了,毕竟算是被摆了一道。憋屈不甘是什么鬼……
但既然还要在这位帝王的手下生活,林朝华暂时也没兴趣去追究具体的原因。
皇帝当然对功臣是要勉励一番的,但对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慰问之词一句没有,就将儿女下属们都支使得团团转的统计、善后。
林朝华几个倒是被请去一边休息。
当然自己找事干也可以。
最后杀死的巨蟒和其他□□的动物一样可以被解剖,林朝华就看见窦琥和卫祺、华颂一起去看蛇尸了。
她对此没什么兴趣。安抚了一下惊魂未定但好歹活着的绿衣,打发她去马车上找更换的衣物,让她分点心。
然后,因为龙脉反馈的缘故而精力充沛,完全不想休息的她就开始在废墟上晃荡起来。
没两圈,看到了一个人坐在一处废墟边上,拿不知道哪里来的刀喂给三万的谢钰。
在一群近战的人里面,谢钰的状态算是好的。毕竟有三万保驾护航,不会让乱七八糟的杂物打到他。
但也难免有些狼狈。
而且,本来是个清秀公子,如今看着却显得孤独还有点冷峻。
就连三万,都难得斯文的一点点啃。
想了想,林朝华走过去,蹲到三万跟前,通知了他一声,“饶律转修了。”
谢钰正呆呆的看着三万,闻言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有些迟钝的回应,“啊?”
“我是说,他定下了自己的《九律》。”
这是林朝华跟着皇帝的视野转换视角时,看到的印象最深的一幕,也是视角停留最久的一幕。
“这挺好?”谢钰挠了挠头,不理解为什么要特意通知他这种事。
饶律有传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在东门那块。追着几个穆罗人。那几个穆罗人抓了官员……可能是鸿胪寺也可能是别的地方的。威胁放他们出去。他们有人能用法术之类的东西,杀伤力不小。饶律跟在太子后面,可太子身边也没两个人了。”
林朝华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其实,她还在那个画面中看到了林朝云。
她这位堂姐本来也该在今天的宴会里,但她托病没来。
林朝华猜测,她可能是想要去拿什么机缘?
毕竟她给她这位堂姐说起《青冥心经》的事情时,她的脸色特别不好。完全不能认可的样子。
总之,林朝云也在那儿,孤身一人站在一间铺子门口,四周都是混乱的人群,勉力保持着镇定。
然后,饶律正看着她的方向。
“那官员挺有气节,让太子不要顾忌他的性命,召集城门军将这些祸乱长平的穆罗人拿下。然后那些穆罗人就先发制人的想要制造混乱。”
那时候,异常的力量已经开始汇聚,玉玺正在积攒力量。
饶律在太子的身后,忽然确认了自己的《九律》。
“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清平,清平而后传世。”
他在最后加了一句“传世”,也许是为了“九”而画蛇添足,但更多的可能应该是饶律自己的思考。毕竟《九律》的意思也不是“九条条文”。
那是他自己想要的。
一时的天下太平不算很难,历史上总有那么几段昌明盛世。现在的大周也有盛世之兆。但盛世维持的时间,却总是太短。
“也许这被当做了誓言。”林朝华继续讲述她看到的场景,“《九律》和玉玺的力量发生了共鸣,起到了类似于那条巨蛇的震慑的效果。我看见他身周的一大片地方都出现了和之前海棠园类似的金光。穆罗人正在成型的火球被直接湮灭,刀也没有拿稳……裴三和白擎趁机动手将人拿下了。”
玉玺能那么快腾空而起,林朝华觉得可能和饶律也有一定关系。
他终究选择了儒门的道,而儒门,与皇权是相辅相成的。
如果他的路能走通,就意味着可能为整个文官体系开辟了一条与皇权可以相合的修炼之路。
至于为什么要和谢钰详细说起这个……
谢钰的脸色果然不受控制的变了。
林朝华没有再说什么,抖抖衣襟站了起来离开。
第二次,谢钰也没有得到龙脉反馈。
这让林朝华确认了一些东西。
想想看,谢钰说他的功法本质是“万物有序”,“万物”包括哪些东西?他当初没有理解到“万物有序”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
反过来看,那个高悬天际的玉玺,和在背后操控玉玺的人,追求的不就是在他的统治下,人人都遵循他制定的秩序吗?
若是有那个能力,皇帝会不会想要天地、四季、阴阳五行地水火风都按照他制定的秩序运转?
答案不言而喻。
冲突不会一开始就有,但往往从一开始就存在。
但这一次,却是谢钰反过来叫住了林朝华。
林朝华回头时,已经从原地站起来的谢钰却又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问,“林二娘,你又为什么要修炼……不是,你修炼是为了……”
“天地有情啊。”林朝华回应得很轻快很简单。
“啊?”
“如果乐道的极致,能让天地也为之动容的话,我当然想做到这一步。”林朝华的眼神闪闪发亮,毫不犹豫的道,“刚才已经隐约有所感觉了。相对来说,那算是……唔,小天地?本来就‘有情’的那种。”
谢钰默然。
*
城外。
杨瑛有些泄气的看着眼前蔓延开来的大火隔开的地带,也实在是没法追击下去了。
虽然她判断出前面出事的穆罗人多半只是调虎离山,因而追到了最大的那条鱼。可谁能料到,对方的准备居然如此充分。
也不用符箓什么的,施展出来的“法术”,比华颂那个半吊子可强多了。璐王所说的“龙气”对他们的影响,仿佛不存在似的。
强大的破坏力、奇妙的近乎飞行的运动方式……
她能保住自己和临时抢来的战马,却实在是控制不住对方向周围的环境动手。
不过,杨瑛也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人。
在发现问题开始追击的时候,她就发出了好几次求援。然而,令她无奈的是,最终被派出来的,却连一个龙骧卫都没有。
搞得她只是偷袭杀掉了一个穆罗人,就再无建树。
现在倒是刚好。
杨瑛掏出官印,开始对着跟过来的普通军队发布命令,建立隔离带,阻绝火势。
虽然是个女子,军中已经绝迹十余年的女子,但她的气势,却是将这些赶来的军人,完全压制。让他们不自觉的就只能听从命令。
*
城内某处。
远远看着不知道是哪一卫的军队开始收拾残局,登记伤亡,搬运尸骸,中年男子“呸”了一声,就在阴暗的巷子里转身。
心中还在掂量:那衣服显眼得不得了的龙骧卫一个都没出现,果然还是长乐宫出的乱子太大?皇权之力都出现了……穆罗人是疯了吗?他们和大周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居然掀桌子?
正皱眉思索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挥着刀,从暗影中冒了出来,冲着他就砍了过来!
“什么鬼!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中年男子不由惊诧出声,正要应对,忽然想起了不远处的军队,硬生生的忍住了。
一蹬巷角,就冲着另一边的院墙跳了上去。
谁知道,迎接他的,却是悄无声息的一掌。势大力沉的打在他露出空隙的后颈处,让他瞬间失去反应,无力跌落。
而巷道中,又哪里还有漏网之鱼?
慕余曦一身黑衣的从院墙上跳落。
在黯淡的月光照耀下,显得皮肤细腻白皙,五官娇俏。
她懊恼的踢了中年男子一脚,将他踢翻,喃喃自语,“来晚了,没碰见大鱼……好歹算是抓了个什么吧。”
*
城内某处。
汤新霁和一个后背微驼,面白无须的老年男子也同样在暗影处,看着军队过来收拾残局、登记伤亡,相携转身离开。
因为距离比较远,他们的交谈倒是没有使用传音。
“穆罗人怎么回事?自己损失这么大,却帮了窦家一个大忙。”汤新霁对此还是十分不解。
虽然看似造成了大乱,却一举拔除了龙脉之中的绝大部分隐患。就还有剩下的,在皇帝已经可以调动龙脉之力以后,也无法成为祸患了。
有些驼背的老年男子声音有些尖刻,“不过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谁能想到,皇帝就能调动龙气了?再说,是你说不再和他们合作;那穆罗王子看翁信他们不成事,那几桩事情下来,倒弄得自己和丧家之犬一样,又暴露了北蛮。就也想抽身,不再掺和。他又得不到进一步修炼的资源。哪里还能等得起?”
汤新霁“啧”了一声。
正想再说什么,却猛然触动警觉,朝巷道间的一颗大树望去。
大树之下,院墙之上,一个一身青衣的道人正坐在上面,看着他们两个。虽然道人一头黑发,可看面上的细纹,却已经有了年岁。
汤新霁眼睛一眯,长剑已经出鞘,“北辰……”
“得,老道可打不赢你们。”道人十分干脆的院墙上站起,衣袂飘飘的飞腾而去。
汤新霁沉默半晌,“龙脉复苏,只怕北辰散人之类的遗脉,都会尽快赶到京城附近。你还要留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