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文城,城中别墅,孙家。
孙莉莉在书房内盘腿坐着,面前的电脑打开着,她揉了揉青黑的眼下。摄像头的灯光闪耀着,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拿起水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她伸手盘了下杂乱的头发,对着镜头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下午的飞机。”
视频画面里是办公室的内景,几个身着正装的人,正整理着手上的文件说:“熬了一个通宵,你不打算休息,直接就要去龙城?”
孙莉莉起身,给茶杯里蓄水,点头说:“嗯。”
“十年了,我想去见一见那个凶手。”
孙莉莉回到座位上,摇晃着脖颈,抻了个懒腰说:“不用担心,我……”
话还没说完,书房门被粗暴地砸响,孙莉莉叹口气,和同事匆忙结束通话,起身拉开房门。果不其然,穿着卡通睡衣的孙蕊蕊顶着一头绿毛出现在眼前。
“看什么看!”孙蕊蕊侧身挤进去,拉着椅子坐在属于她的书桌前,掏出一本崭新的稿纸,愤恨地拔开笔帽说:“你没写过检讨书啊!看什么看!”
孙莉莉双手环在胸前,斜靠在门框上。看着拿出手机搜索完文档,把屏幕立在眼前,就开始抄写的妹妹,笑着说:“写检讨书,是要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做错了,这样写了才有意义。”
孙蕊蕊才不管那些,扭头怒视着昨晚扔下她就跑的孙莉莉,恶狠狠地说:“老师让我写的时候,只告诉了字数,我肯抄一抄,就已经很不错了!”
孙蕊蕊起身,使劲一甩,就将孙莉莉拦在了门外。
“一回来就霸占着书房。”孙蕊蕊坐回去,恨恨地握着笔,冲着门口大喊说:“在外面穿得人模狗样的,回到家里邋遢大王就是你!”
“大人全部都是双面人!”
孙莉莉看着近在眼前的实木门,上面繁复的纹理,让人有点眼晕。耳边传来妹妹的怒吼,她轻轻浅浅地笑了,揉着头发,扭身回房间去洗漱去了。
“双面人?”
孙莉莉走入花洒下,任由着温凉的水,冲刷着疲惫的躯壳,突然双眸炸开。
“想在这个世界里生存,只是双面人哪里够用啊……”
“铜墙铁壁,也能被打成筛子。”
————
咳咳咳,qq提示音响起。
抄检讨书抄得手痛的孙蕊蕊侧头,她滑动手机上的页面,看着张媛发来了早安问候。
meteor:你脸好些了吗?
别烦我:你一提,我就想揍林顾之
meteor:摸摸不气,咱们今天去吃冰怎么样?
别烦我:我得写检讨
meteor:我帮你!去咖啡馆,我帮你写!
别烦我:好吧,我请你吃冰
meteor:哈哈!快出门!我已经在静候!
孙蕊蕊起身,走上阳台,抻头往外看。街对面的别墅二楼阳台上,站着一个矮小的小姑娘,她正奋力地摇摆着手,大声喊着孙蕊蕊的名字。
孙蕊蕊抬手一挥,转身就回到屋内,抓了个包,将稿纸和笔扔了进去,拿着手机出了书房。
过道上,孙莉莉正擦着湿发,打趣地问说:“你去哪儿?”
孙蕊蕊撇撇嘴说:“和张媛出去。”
“哦。”孙莉莉点点头说:“别拉着挺好的小姑娘去惹事,小心你屁股被爸给打开花。”
孙蕊蕊斜了她一眼,扭头就往外走,见到街边骑着单车的张媛,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文城东南角的别墅群,阡陌纵横,树荫环绕。两个孩子笑闹着,歪歪扭扭地骑着单车,向着视野尽头而去。
孙莉莉收回视线,一辆低调的轿车从对面缓缓驶出,不远不近地跟着孩子们。
对面别墅二楼的窗帘猝然一动,一个人影矗立在那里,又迅速消失。
手机震动的声音从书房里缓缓传来,嗡嗡作响。孙莉莉微微皱了下眉头,才回身,出了露台。看着手机上林然的名字,孙莉莉素净的脸上表情平淡。
她接起电话说:“林然,你那边怎么样了?”
此时的林然打着电话,身子才探出任青的病房,他侧身回头,看向病房内已经落座的众人。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了略显惊慌的女学生的身上。
女学生被黑猫惊扰,视线直愣愣地盯着郭宇昂,仿佛是被吓呆了。
林然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身走入安全通道说:“我这边还好。”
孙莉莉一只手勾着湿发,拿到眼前仔细盯着说:“你情绪怎么有点起伏?”
林然关好安全通道的门,一下子隔绝了走廊里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内,他打电话的声音似乎都有了回响。
他轻笑一声说:“哪有什么起伏。”
虽然他这样回应孙莉莉的话,可是他自己知道,自从看过了那个姜黄色的笔记本,以及本子上那个与苏小小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他就无法平静。
仿佛那个本子是一枚石子,在早已尘封结冰的湖面,凿了一个窟窿。
水声阵阵,风声赫赫。
林然透过转角楼梯间的缝隙,低头向下看,望着仿佛见不到底的狭窄空间。他自嘲一般轻笑着想,他居然在恍惚之间,竟是觉得那女学生与苏小小意外地相似。
明明她们没有同样的脸,可是却又像得惊人。
林然压抑了一下情绪才说:“你去龙城的飞机几点?”
“三点。”
孙莉莉松开握着发丝的手,手指扣着桌面,光洁如镜的乳白色烤漆上倒映着一团模糊的景象。
她略微带着试探地询问说:“你那边有变数?”
林然脚尖撵着地面,猝然一笑,眼尾翘起与瘦细的眉相遇。
他斜眼打趣地说:“哟,怕我们不去?”
孙莉莉滑动在桌面上的手,顿了一下,又顿了一下,她颓然回应说:“怕。”
林然一直盯着楼梯拐角的视线一愣,眉毛紧蹙。他站直身子,缓缓向下一层的楼梯拐角走去。
走了几步,林然站定,他低头看着刚才盯了很久的东西。
几颗猫砂,静静躺在角落里。
为何这里会有猫砂?
林然伸手缓缓捡起,在指尖转动,轻声说:“我们会去的,陪你一起。”
“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凶手。”
林然站起身来,侧头望着一旁虚掩着的窗子,走上前去,盯着窗台上面的莫名尘土说:“没有人可以独自面对他的,孙莉莉。”
“十年了,你已经足够的坚强了。”
林然一边说着,一边凑近窗边,语气平淡自然。
孙莉莉在桌面上的手部倒影随之抖动,怵地放大,又骤然缩小。她的手缓缓地抚上略有刺痛的胸腔,拼命地按压着。
可她声音淡漠,毫无波动。
她说:“林然,别跟我搞煽情那一套。”
林然却远眺目光,定格在御景山的山头,轻声说:“他在御景山,等得……是有些久了。”
孙莉莉仿若听不懂,指尖按住话筒,身子却是一软,跌坐在门边。
她颤抖的手指攀爬上脖颈,攥住潜藏在衣领下,缀在铂金项链上的戒指。
指尖微疼,镌刻在内里的话语摩擦着她的强装镇定。
李洋的新娘,戒指上印刻着这样灼烫的文字。
————
御景山上,浓郁的绿色包裹着垒垒的灰白,风也吹得很寂静。
在苏小小墓碑的不远处,蓝底照片上,李洋的笑容定格在二十四岁。
那是他要与孙莉莉结婚的年纪。
胡青青正弯腰放下一束百合,轻声说:“师傅,我来看你了。”
墓碑上李洋的照片,白衫依旧,丰神俊秀,一派舒朗,依旧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墓碑之外,胡青青已是人到中年,肤色黝黑,细纹与白发一样不缺。
放下花束,抬手擦了擦照片上的浮灰,胡青青淡笑着说:“我知道师傅想见到的人,她还没有来过。”
“快了,她就快来了。”
御景山微风和煦,胡青青深深呼吸了一口沁凉的山风,轻笑着说:“本不是师傅的忌日,可我却还是来打扰你的清净来了。”
“师傅。”胡青青退后半步,站得笔直,凝重地说:“013连环杀人案有了新线索。”
“十年了。”
“师傅被我牵连,卷入这个案子,最后还没了性命。”
说这句话的时候,胡青青身上有些微抖,语气尚且平缓。可在这之前,她已经遭遇了绝命车祸,又遇到了与十年前相关的陈勇和任青。
那些她从未想过要忘记的事情,再次更新,犹如一把利剑,在心上扎得更深了几寸。
可她早被自责和厌弃塞满的心脏,却再也榨不出一滴血水。
早在十年前,她的血和泪,流满了整个浴缸,将她浸泡通红,可她依旧得待罪活着。
“师傅,虽然大家总是宽慰我说,你的离去与我没关系。”
“都说师傅是入室劫杀连环案的被害人,与013连环凶杀案无关。”
“你的死只是一场意外。”
胡青青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忍的画面,她仓促地闭了眼,眼角通红。
她声音颤抖地说:“可我知道。”
“可我知道的。”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字字抖动,带着潮气。
“师傅,可我知道的。”
胡青青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她的指尖都已经抠到了肉里。
“师傅,你是被我牵连而死的。”
“如果……”
“唔。”
“师傅,这世界根本他妈的就没有什么如果啊……”
胡青青慌乱地蹲了下来,双手捂住了喷薄出口的哭声,以及满是泪痕和无奈的双眼。
她在御景山风景如画的山顶,跌坐在墓碑之前,毫无形象地失声痛哭。
那哭声既压抑又喧嚣,随着山风阵阵,焚香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