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只不过当时在病房内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
十年后,被迫变得和苏小小一模一样的李馨媛,就这样离开了。
像是十年前离开时的苏小小一样,她的尸体漂浮在水中,腹部鲜血淋漓……
李馨媛当时踩着婀娜的步伐,在医院瘦长的走廊里快步走着,在经过一处洞开的病房门前,她突然停了下来,静默地扭头看向屋内。
而病房内,坐在轮椅上的女学生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两人视线相撞。
顶着苏小小模样的李馨媛,顶着林歆晾模样的苏小小。
跨跃生死,荡过十年。
在这暖阳漫撒的初秋午后,再次相遇。
李馨媛侧头笑看着病房里的女学生,轻巧着说:“小孩子长得可真快啊,原来还是个小毛头,现在都是个大姑娘了。”
李馨媛此时说话的语气,全然没了刚才在另一个病房内的剑拔弩张,倒是有着久别重逢后的欢愉和慨叹。
“很高兴你能活下来。”
李馨媛慢慢走向病房内,就近拽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说:“外面都在说你是当年的李月。”
“可我怎么看着,你和那小丫头都长得不太像呢?”
“你这张脸……“
李馨媛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但是视线却扫到了病床上那个姜黄色的本子,便指尖微动拿了起来。她慢慢地随意翻动着,仔细看着里面的内容,面上的神色不喜不怒,甚至是连一丝波澜都未起。
更不用说惊讶或者是好奇。
清浅的笑意出现在李馨媛的脸上,让她的面部更加柔和,与苏小小的面容更加贴切。她抬起头来看向轮椅里静坐着的女学生,将手里的姜黄色本子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才开了口说:“看来,你一直都记得苏小小,那你看到我此时的这张脸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你真的是李月的话……”
“你在十年前,也是见过我的。”
十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点。
躲在林歆晾壳子里的苏小小,她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李馨媛,尤其是面对着顶着那样一张面容的李馨媛。
“你……”苏小小慢慢开口,顿了很久,她才抬头看向李馨媛的眼睛,那双李馨媛仅有的全然属于李馨媛自己的眼睛。
苏小小斩钉截铁地说:“是谁毁了你的脸?”
当这样一个提问在病房内哄然响起的时候,李馨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红了眼眶。
整整十年,当她顶着这样面容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她得到的全是不解、讽刺甚至是诋毁。所有人似乎早都认定了,她是一个要吸着死去挚友的血也想出人头地的疯子。
被人这样看待多年,李馨媛似乎自己都快要被这个人设给框住,早已忘记了当她第一次看到这张面容出现在自己脸上时的难过与癫狂。
全世界都笑而不语地讽刺着李馨媛,这才是常态。
可现在,突然遇到一个人,这样笃定地提问。这样在潜意识里,把李馨媛不当做是始作俑者来提问,甚至是直接把李馨媛化作了受害者阵营的提问。
这似乎会带着偏爱的提问,在苏小小死后,再未曾听闻。
这让独属于李馨媛的委屈,终于是找寻到了可以抒发的角落,眼眶殷红而疼痛。
李馨媛立即垂了眸子,盯着对面女学生脖颈处的淤痕和她瘦白的小脸,似乎怎么回想都无法将面前的这个女孩和曾经的那个孩子重合。
“十年,真的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李馨媛似乎透过面前的女孩,看着的是另外一些什么,眼神有些空洞也有些虚无,她说:“你可以褪去所有的稚嫩成长,有的人也可以从有到无,由生到死。”
“如果你真的是李月,那你可以告诉我。”
“那晚为何你活了下来,而苏小小却死了吗?”
轰隆——
苏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歆晾的身体一阵,心脏猛烈地开始抽痛。那种无法遏制的恐慌感通体而来,让苏小小陷入到了身体完全不受控的尴尬里。
李馨媛见对面的女学生并无反应,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外露,只是叹了口气说:“不想说就算了。”
“苏小小这个人啊,只要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她肯定是第一个冲过去给别人铺路的。”
李馨媛目光坚定地看向女学生说:“就算你不说,我都知道,那晚会发生什么。”
“苏小小啊……”
李馨媛突然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捂住了自己泪流不止的眼睛。
她声音哽咽地抬着头,可泪水还是如雨灌溉般奔涌而下,划过了那与苏小小别无二致的面容。
“每当我看见这张脸,我总是又难过又气愤,又有些庆幸。”
“似乎拥有了和苏小小一样的面容,我就能沾染上一丢丢她的脾性似的。”
李馨媛匆匆擦了擦自己的脸,面对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她无奈地看向对面一直很沉默的女学生说:“可你看,我竟是只会用这张脸来哭。”
“要是她还活着,她才不会哭。”
李馨媛看定了女学生的眼睛,才缓缓说:“她在得知我被那群人盯上之后,她面上不动声色,我们的车才发动,便被爆了胎。”
“爆胎的位置……噗……”
李馨媛笑着说:“就是苏小小在那小学门口凑过来的那个前轱辘上,有这么长——这么长!”
李馨媛的指尖在空中比划着,越笔画指尖的距离拉得越远,唇边的笑意就越深。
“那个钉子竟然有这么长!”
“真不知道苏小小当时怎么做到的,冷着张脸在那么多人的环境里,竟是把钉子塞在了车轮底下。”
“我还记得当时跳脚的司机,还有回头时,苏小小那张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的小脸。”
似乎是回忆起了最美好的回忆,李馨媛笑得像个孩子,她目带柔色的说:“她迈着大步子,裙摆翻飞,越走越快,向着我直奔而来。”
李馨媛说这句的时候语速很快,似乎是在配合着脑海里苏小小的步伐。
“她一把将我从车里拉了出来,将我护在身后,昂着她的小脑袋,对又高又大的男人们说:‘曾经的松浦庄园可以变成希望小学,现在的松铺庄园就能变成另一个希望小学。’她又轻轻地对我说:‘李馨媛,你不要怕。’天知道,我当时明明怕得要死了,却又突然想要勇敢一下。”
“这可能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吧?”李馨媛似是疑惑,又是在解释。
“我明明是那样庸俗而又胆小的人,但我却握住了苏小小当时伸过来的手,捏着她软糯的指尖,与她一道扭头而去,选择了抵抗和毁灭。”
“我以为有关于我的黑料,也会像是当年苏小小所遭遇的一样,被公之于众,而我则在唾骂与嘲弄中黯然收场。甚至是我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有的时候还会埋怨受了苏小小的蛊惑,为何明明已是一身泥泞,却偏要与阳光里的她成为朋友,还臆想着会和她一样干净,一样可以在一片污浊里能傲然绽放。”
“在我游移不定,甚至是有些后悔的时候,我只等来了苏小小的死讯。”
李馨媛注视着女学生的目光一沉,她慢慢低下了头,沉湎于某种情绪中,说话的声音慢慢也跟着低沉下去。
她说:“还有松铺庄园的瓦解,我的黑料危机被解除,又一处希望小学在茫茫火海后的耸立。”
“苏小小啊……”
“她是一个即便是死后,都在为别人尽心尽力的人。”
“何况是面对你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呢?”
李馨媛似乎是说了如此之多,之前郁结下去的心绪得到了排解,她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再次锁定住轮椅上的女学生。看着女学生稍显淡漠的面容上,那双水光潋艳的眸子,李馨媛歪头笑着说:“你有一双很像她的眼睛。”
“既然你活了下来……”
李馨媛慢慢扭过身去,一身婀娜的远去,她一边说:“便要好好活下去,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该为了这样的苏小小好好活下去。”
“不要浪费了她为救你而死的那条命。”
————
十年前,密林深处人影憧憧,脚下踩踏断枝发出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声如闷雷。
苏小小赤着脚,夺命一般狂奔着。
随着她的跑动,群鸟乍然振翅而飞。她的身后是不断投掷而来的手电筒的光亮,以及不断逼近的脚步声。
她发了疯一般地跑着,一丝一毫停下来的动作也没有。偶尔躲闪不及的断枝,割伤了她的肌肤,血液侵染着每一处她跑过的路。
粗重的喘息声,有她自己的,也有她身后人的。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啊——!”凄厉地吼叫声,突兀传来,又戛然而止。
追逐者的脚步猛然一顿,森林里霎时间落针可闻。等待须臾,追逐者调转方向,冲着叫声的方向而去。追逐者手里的刀随着挥舞,散发着灼人的寒光。
啪嗒——
搜寻一无所获的追逐者,只觉脚下一硬。
“啊——!”凄厉地吼叫声,从脚下猛然响起。
追逐者僵硬地低下头,挪开脚,就看到了叫嚣着嘲弄他的手机。
开着定时闹铃的手机,被追逐者狠命地踩碎。他调转回原来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你还有些脑子,在封锁手机信号的区域里,你居然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追逐者突然停住了脚步,轻笑了一声说:“我看到你了。”
静谧——
偶尔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
“我真的看到你了。”
追逐者的嗓音逐渐愉悦,脚步微动,走向一个粗壮的树干后。他刚要扬起洋洋得意的脸,笑容就僵在了唇角,他睚眦俱裂地拽下树杈上系着的白色布料。
他暴躁地怒吼着,却突觉头疼欲裂。
苏小小抱着巨大的石头,从巨石上露头,她窜跳而起,利用重力作用,成倍地砸向了追逐者的头部。
血水蓬勃而出,染红了苏小小瘦白的小脸。她扔掉石头,转身就跑。
追逐者摇摇晃晃地扶着身边的树干,按开对讲机,报出了方位。
“头部重创,无法继续追踪。”
“啧。”
对讲机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厌烦,他扔了对讲机,走入密林深处。他晃荡着路过每一个追逐者报过的方位,那里错落地倒着一个又一个五大三粗的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
“没用的家伙们。”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犹如是一只离弦的箭,从暗处猛冲而来。被逼到绝境的苏小小借力打力,跌撞地顺带着男人一起冲出了断崖。
男人在半空中挣扎的刹那,眼睛猛然大睁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就是现在!”
“往山下快跑——!!!”
“别回头——!”
“跑啊——!!!”
苏小小犹如八爪章鱼一般箍紧了男人的腰肢,仰起脖子带着异常愉悦的声音嘶吼着。
群山的静默被打破,她的声音回环往复地盘旋着,鸟儿轰鸣,众兽攒动。
暗处的树枝纷纷抖动,没有晕厥的追逐者们咽了口唾沫。
苏小小与男人悬停半空,又迅速跌落而下,砸入奔涌河流。
密林暗影中,小小的李月捂住自己胳膊上的伤痕,脚下飞奔,向着苏小小之前指出的方向,夺命一般狂奔。
八岁的孩子忘记了哭泣,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惧怕。
她只记得那个穿着白裙的漂亮姐姐对她说过:“当我说跑的时候,你就不要回头!”
“向着那个方向跑过去!无论是摔倒也好,还是有人追赶,不要怕,一直跑!”
“翻越山脊,离开密林,那个方向有警局,有保护你的人!”
树枝割破了肌肤,鞋子陷进了泥塘,衣衫没有了模样。
夜色被初阳推搡,小李月活生生地站在了警局的门口,她粗喘着气,终于嚎啕大哭地冲进了警局。
因为漂亮姐姐说过:“到了警局,才可以哭鼻子哦。”
小李月昂头哭泣,终于安全的时候。
苏小小的尸体,轻飘飘地浮在河面上,被初阳挂上了一层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