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之前想,无论如何都要给周晓云办一个像模像样的葬礼,可是我忘了,对于她来说,我是个外人,这件事,本质上与我无关。
所以,当我提及此事,而唐泾川再自然不过地拒绝说:“晓云不喜欢铺张,我们就简单地送她走吧。”
我再一次意识到我爸对我的评价非常准确,哪怕已经眼看着三十岁,我还是没能改掉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这个坏毛病。
这世上的事并不是所有都能随我心意,我也并不是有决定一切的权利。
那几天,我陪着唐泾川照顾家人、往返医院和殡仪馆,我问他:“想好选哪里的墓地了吗?”
他当时坐在我车的副驾驶座上,轻声说:“暂时不买了,等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
他说:“没钱啊。”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是笑着的,他说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很愿意为了他辛苦,就怕他哪天突然告诉我不需要我了。
自从周晓云去世,这场雪就没停过,像是老天终于疼她一次,给她铺一条干干净净的路,让她往远方走。
葬礼那天,除了他们两家人,就我这么一个外人。
我们先去跟遗体告别,我站在最后面,前边是唐泾川,两家的父母在那里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唐泾川扶着他们,一个一个送出去,让他们到外面休息,这间屋子只剩下我们两个,还有沉睡着并且再也不会醒过来的周晓云。
唐泾川问我:“你说,人死了真的有轮回吗?”
我回答有。
他又问:“那这都好几天了,她是不是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不知道我是谁了?”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别这样,泾川。”
我说不出让他坚强的话,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哪有人真的能坚强起来?
他蹲下去,蹲在周晓云身边,贪恋地看着她。
而我,看着他。
那时候我想,周晓云很不幸,她过得不好,身患重病,但她也很幸运,因为有这么爱她的人。
我站在半步之外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出莎士比亚的悲剧,人们都说悲剧最深刻,但如果可以,我们宁愿不要这份深刻。
周晓云要送去火化,家属可以跟着。
唐泾川没让父母跟着进去,怕他们受不了那场面,我留在外面照顾他们,可思绪却始终跟着唐泾川。
眼睁睁看着爱人被烧成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听见院子里有哭嚎的声音,不是唐泾川,是另一家人,那家老人去世,哭声一片。
我想起我爸火化的那天,我妈直接哭晕在他遗体前面,我扶着她回车里休息,因为照顾她,没有进去送我爸最后一程。
其实不去也好,那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太痛苦。
我在这边安慰着三位父母,心里想的却是,我的泾川现在在里面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人这种生物,来得突然走得快,最初是一个受精卵,最后是一撮灰。
唐泾川一直到安置好周晓云的骨灰才回来找我们,他又跟我道谢,然后对父母说:“晓云的骨灰暂放在那边了,你们要去看看吗?”
我跟着他们进了专门摆放骨灰的灵堂,高高的架子一个挨着一个,装着黑白照片的相框也是一个挨着一个,都说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原来有这么多人还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我们跟着唐泾川走到最里面的架子前,周晓云的照片摆在骨灰盒前,照片上的她露出浅笑和酒窝。
“过两年我买块儿墓地,不会让她一直在这儿的。”唐泾川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我看向他,觉得他似乎虚弱得一碰就会碎。
那天从殡仪馆出来之后,周晓云的父亲直接去车站离开,唐泾川的父母又在这里住了两天,雪停了,他们走了。
我和唐泾川一起去车站送他们,在车站,唐泾川跟他们拥抱,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
我看见阿姨哭红的眼睛,实在没忍住,多嘴说了一句:“叔叔阿姨放心吧,这边还有我,我会照顾泾川。”
他们只觉得我们是好朋友,还来跟我握手感谢我。
唐泾川站在那里看着我,等到他们走了之后,他说:“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我很好奇是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说要给我东西。
我当时想,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好好珍藏,没想到,他竟然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借条。
14
唐泾川送我的第一样礼物是借条,上面写着非常精确的欠款数额,他说:“这些只是在和康医院的费用,我欠你的不只是这些。”
当时的车站,闹得很,我被人推搡了一下,没站稳,被唐泾川扶住。
我重新站好,有些窘迫,更让我窘迫的是这张借条。
“我不用你还。”
“但是我得还。”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整个人憔悴得可以。
他说:“你帮我,那是你好心,可我不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这些。”
他把借条塞到我手里:“有些抱歉,我没法一口气还完,分期好吗?”
我发现,有些人真的很会折磨人,就比如唐泾川,他自己毫无意识地拿着一把小刀往我心上划,明明我都疼得浑身发抖了,但还得故作轻松,对他说:“行。”
我们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说,我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吭声。
到了家,我一扭头,发现他睡着了。
自从周晓云去世,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舍不得叫醒他,于是下车,点了支烟,站在雪地里,抽着烟,隔着窗户看着他睡觉。
我没办法留在车里看他,我怕我控制不住去吻他。
周晓云去世后,就好像一出戏中的一幕结束,有些故事看似戛然而止,可实际上余音绕梁。
唐泾川没有马上搬走,一来是因为亲戚的房子还没卖掉,二来是因为唐泾川现在没多余的钱出去租房。
他没走,可是我们的关系也并没有更进一步。
料理完妻子后事之后,他回去上班,每天早出晚归,一个普通的职员比我这个当老板的还忙,偶尔我深夜去阳台抽烟,会看见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把车子停在院子里,摘了手套在口袋里翻找家门的钥匙。
好几次我想过去找他,可又迈不出那一步。
我能想象他一个人生活在那栋房子里有多辛苦,几百平米的房子,只有一个人,说句话都只有自己的回声来响应。
如果像我这样,早就习惯了倒还好,可他不是,不久之前,那栋房子还是两个人一起住,或许他们每天依偎在一起看电视节目,晚上冷了,缩在被子里相拥而眠。
现在,那里只剩他一个,这个冬天,他怎么过?
一月末的时候,距离周晓云去世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这期间我跟唐泾川只说过一次话,还是恰巧在小区门口遇见,他自行车坏了,我载他去地铁站。
原本我想直接送他去公司,但被他拒绝。
我始终告诉自己,不能在任何事情上强迫他,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可以再让他为难。
所以,在那过去的两个星期里,他过得苦,我也一样的煎熬,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爱情最折磨人,是世界上最苦的一味药。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是春节,我想着还是要打听一下唐泾川准备什么时候回老家,至少我得送他去车站。
天冷路滑,我还是舍不得让他自己在外面折腾。
没想到的是,他先来找我了。
我去开门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的是他,意外到愣了好一会儿。
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套头毛衣,不过这次,在里面加了一件白色的衬衫。
他的头发剪短了,看起来很精神,整个人的状态也比前阵子好些了。
唐泾川跟我说:“我刚刚还在想,您会不会没在家。”
我侧过身让他进屋,关好门之后完全掩饰不了自己的兴奋,我给他倒水,咖啡、热茶、饮料、矿泉水,一样来了一杯,我又问他:“你吃饭了吗?我正准备做饭,你留下一起?”
他摇头,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对我说:“您别忙了,我来还个钱就走。”
他这个人,有的时候真的很会扫人的兴致。
那是个老式的牛皮纸信封,他放在茶几上,对我说:“不知道您的银行卡号,所以只好给您现金。”
我站在那里,心里又在反酸水。
“我说了不用。”
“不行。”唐泾川站了起来,他矮了我半头,微微扬着下巴看着我,眉头蹙着,说,“昨天我们发了年终奖金,您收着吧。”
他说要回去了,路过我的时候,被我一把拉住了手腕。
我难得对他愠怒,没好气儿地说:“钱我收了,你留下吃饭吧。”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15
我本来以为唐泾川说什么都不会留下,没想到,他犹豫片刻之后,点了头。
当时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在雪山行走的人原本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个严寒冬日,却没想到等来了春天。
我强行留人家吃饭,但实际上家里什么都没有。
其实就算有食材,我们俩也谁都不会做。
为了避免尴尬,我让他在客厅等着,自己躲到厨房去打开了外卖软件。
我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于是,就把所有看起来不错的都点了一遍,于是,半小时后,我家里的门铃一遍遍响起来,外卖一份接着一份送过来。
这很浪费,我清楚,可是就像他来一趟,我要把家里所有饮品都给他摆到面前一样,我不确定这会不会是唯一一次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所以就让我浪费一次吧。
他面对越来越多的菜品有些茫然,问我说:“你平时都是这样吗?”
“不是。”我说,“因为你来了。”
这次我表现得倒是坦荡,我告诉他因为看着他越来越瘦,觉得应该趁机补一补。
他无奈地摇摇头:“要是知道你这样,我刚刚就不留下了。”
“你要是不留下,我今天晚上可能连吃饭的兴致都没有。”我递了筷子给他,让他在餐桌前坐好,“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还是空空荡荡就我一个人,越琢磨,越没有胃口。”
他拿着筷子,听完我这句话之后开始发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们哪天放假?你是不是要回老家?”
两个星期没好好看他,他的名字好几次出现在我梦里,但在梦里面,我只知道他来过,却在一片雾气迷蒙中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真的瘦了太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病人。
“我要上班到除夕。”他声音很轻,像一缕烟,我得仔细去捕捉,“我爸妈去我爷爷那里了,春节我就不回去了。”
中国人最喜欢团圆,很多节日都要一家团聚来庆祝,尤其是春节,看看每年的春运就知道了,很多出门在外工作的人就等着一年的这一次团圆。
他说他不走了,我竟然自私的有些开心。
我说:“那你自己在这边?”
他点了点头。
“咱们俩一起过年吧。”大概是因为周晓云不在了,也大概是因为两周不见让我晕了头脑,今天从他进门开始,我就有些失控,恨不得直接把他留在身边,我说,“我也是一个人在这儿。”
其实如果我愿意,随时都可以飞去国外和我妈还有我姐一家相聚,但是,留唐泾川一个人在这里,在对面那栋房子里,我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喜欢他,所以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不管用什么样的借口,不管自己牺牲掉什么,都想努力给他营造一个温馨的场面,至少,得让他有人陪。
他意外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也一个人?”
大概是因为他这些日子尝尽了孤独,所以竟然转身对我同情起来。
我真的太喜欢他这个样子,明明自己已经遍体鳞伤,却还要给与他同病相怜的人温柔的一瞥。
他抬头看我时的眼神,足够让我窃喜好一阵,哪怕他没有那些意思,可在我的过分解读下,里面装满了对我的关心。
说来还是可悲,我连他的关心都是用这种方式得来的。
可要是有人问我,后悔吗?委屈吗?答案是不。
如果我会计较这些,当初我就不会靠近他。
因为约好了一起过年,所以我让秘书给我写了一张清单,上面是全部需要准备的节日用品,除了必备的食材跟菜谱,甚至还有门上要贴的福字。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会儿我爸还没开始创业开公司,我们一家人住在普普通通的老式居民楼里,到了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往门上贴春联,晚上还会放鞭炮和烟花。
我跟秘书说:“记得买些烟花,除夕的晚上,是可以放的吧?”
他笑着说我:“三环内不行,但水总,您家那位置,都五环开外了,没人管的。”
我心情大好,甚至当下就开始幻想我跟唐泾川吃饱喝足到外面踩着雪放烟花。
我想象他的脸被明明灭灭的光映得真真假假,想象着他在开满烟花的夜空下对我说一句新年快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未来的一年,我真的会一直很快乐。
爱情让人充满幻想,这其实挺好。
16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如此期待春节,以前有段时间我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挺混蛋的,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在国外读书那会儿,哪怕有假期也不回家,国内春节,我爸要跟我视频看看我,我直接拒绝。
以前总是不懂,现在才开始明白眼前的,能握紧就握紧,否则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那几天,我等得焦急又兴奋,真切地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度日如年。
可是,这种度日如年是甜蜜的,我甚至闲下来的时候会看着手表数着秒针转了几圈。
秘书早就看出了端倪,他问我:“水总,你是不是还忘了点儿什么?”
我疑惑:“忘了什么?”
他笑着说:“新年礼物啊。”
我还真给忘了,就冲着他提醒我这件事儿,今年的红包也得给他包得厚一点。
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想送什么礼物给唐泾川,在我看来,他什么都需要,我想把一切好东西都给他。
我让秘书陪我去商场,临近年关,各个商场都人满为患,就好像买东西不要钱一样。
逛了一圈又一圈,我向来都是那种不爱逛街更没什么耐心在这里耗费时间的人,可是想着这是给唐泾川选礼物,就只觉得逛得不够仔细。
我问秘书有什么建议,他摇头:“这得您自己想。”
路过一家店,我站住了脚。
我从来不擅长给人选礼物,以前朋友生日,大家都是直接吃喝玩乐发红包,对待唐泾川当然不能这样,而且,给红包他肯定不会收。
那天,我认真挑选了一件礼物,并且让店员给包得非常漂亮,我亲自拎着那个装着礼物的纸袋出门,有信心他一定喜欢。
除夕当天,唐泾川上午还要去上班,下午才放假。
我跟他约好了时间,说是要去那边办事,中午刚好去接他。
他没多想,答应了。
我起了个大早,一上午又把下午要做给唐泾川的饭菜做了一遍,并且确认味道还过得去。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我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惊讶地问我:“儿子,你是不是恋爱了?”
还是我妈懂我,但我没承认,也没否认,我跟唐泾川的关系太特殊,不好定义,只能说,我喜欢人家。
我喜欢他,但直到现在,他身边空空荡荡再没别人,我却还是不敢让他知道我的心思,在这种时候,向来无惧无畏的我也认怂了。
他不喜欢男人,我何必去勉强。
当个好友,长久地陪着他,站在恰当的距离收藏他的喜怒哀乐,知足了。
人要知足才能长乐,欲望太多是自寻烦恼。
我把做好的饭菜装进饭盒,藏在冰箱里,然后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去接他。
除夕的中午,马路终于不堵了。
我从家开车到他公司楼下,畅通无阻,我的心情也好得像是整个人都踩在云端上。
到了他公司,我打电话给他,他刚好打卡下班,从大楼出来,看见我之后,快步跑向了我。
那时候,我坐在车里看着他笑,今年的冬天难得蓝天白云阳光一泻千里,我看着被日光笼罩的他,觉得真的春暖花开了。
他像只蝴蝶飞向我,落在了我的心尖上。
唐泾川上了车,我对他说:“新年快乐。”
他笑了笑:“这句话要今晚过了十二点再说。”
这几天他的状态真的好了不少,说话的时候会笑了。
我很不要脸地把这功劳归到了自己的身上,假装是我让他开心起来的。
接上唐泾川,我开车载着他去附近的超市:“得买点儿东西,晚上做饭给你吃。”
他有些意外:“你做?”
“对啊。”
他一脸的不信:“我记得上次你让我留下吃饭,结果来了四个外卖小哥。”
他竟然记得那么清楚,我甚至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就能开心好一会儿。
“人都是会进步的。”我说,“等会儿咱们俩先找个地方随便吃一口,然后下午我下厨,对了,等会儿去超市提醒我买肉馅儿,今天晚上还得吃饺子。”
他轻声一笑,点点头:“好。”
等红灯的时候我偷瞄了他一眼,结果被他逮到。
我说:“你这两天气色不错。”
“嗯,能睡得着觉了。”
那就好。
他转头看向窗外,而我还看着他。
我说:“马上就是新年了,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他摇了摇头。
“那现在想想,”红灯变绿,我重新握好方向盘,“或者,你有什么愿望我能帮你实现的,可以现在就告诉我。”
17
我就在想,如果是在圣诞节,我可以说想当唐泾川的圣诞老人,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但春节的话,得怎么说?
我想不出来。
后来又想,人们都迷信对流星许愿,说是对着流星许愿就能实现,可我也不能说我当唐泾川的流星啊,匆匆划过他的夜空,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愿意。
我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他,哪怕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了。
或许过上个一年半载,我对这份感情彻底看透了,也就慢慢地不爱了,到时候,我能更坦荡地面对他,把他当成朋友去相处,他如果以后还能遇见喜欢的女人,那我就祝福他,也有可能在那之前我就爱上别人了,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挺好。
“新年愿望啊……”唐泾川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大家都健康就好了。”
我已经差不多五六年没有进过这种大型超市了,之前需要什么,也都是让秘书去买,他都快成我半个保姆了。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唐泾川问我:“都要买什么?”
我掏出手机,找到备忘录,递给了他。
他看了看,说:“东西不少,我们得推个车。”
他把手机还给我,翻了半天口袋,找出一个硬币,然后投币取了个手推车,他推着车在前面走,我跟在他身后,我们周围都是些急着买东西回家人,偶尔把我们挤得分开,唐泾川会停下来等我,后来,我干脆站在他身边,我们一人一只手握着推车的手把,沿着货架往前走。
我以前很讨厌来这种地方,觉得东西多人动,结账还要排队,很烦,但现在喜欢上了。
我清楚我并不是喜欢上了超市,也不是喜欢逛超市,只是因为和唐泾川一起这么走着特别有生活气息。
就好像,我们是一家人,并不是今晚临时搭伙的伴儿。
他厨艺不精,但家里买菜都是他来,所以熟门熟路,我念清单,他从货架上挑选好然后放到推车里。
我说:“我好多年没来过了。”
“那你平时都是在外面吃?”
“差不多。”我说,“所以上次去你家吃饭,感觉特别温馨。”
说完这句我就开始后悔,大过年的,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道歉:“对不起。”
唐泾川没有说话,仰着头看货架上我们并不需要的酱料。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之后我尽可能不出声,跟在他身边懊恼得不行,明明气氛不错的一天,结果被我搞砸了。
他照着清单一样一样选东西,等全部放进车里,我推着,我们去排队。
有的时候,真是祸不单行。
排队结账的时候我们遇见唐泾川的大学同学,对方显然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先是兴奋地打招呼,随后问:“周晓云呢?在家包饺子啊?”
我看到唐泾川身形一怔,他说:“没有,今年我自己在这儿。”
“自己?你媳妇儿够狠心的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拉过唐泾川说:“那边人少,咱们去那边。”
他同学显然还有话没说完,但唐泾川还是和他说了“回头再聊”然后跟着我走了。
我们站在离他同学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排队,唐泾川低头看着牛肉的价签,我气得头顶冒烟。
这队,排了好久也没见往前动一动,我有些烦躁,摸了摸口袋,想出去抽烟,摸到烟盒之后又放弃了,我不能留他自己在这儿。
我抽出手叹气,一抬头发现他在看我。
唐泾川突然笑了,拍拍我胳膊说:“没事儿,别气。”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
明明难受的是他,可他还反过来安慰我。
“他不知道。”
我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一直笑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大包小包地拎了好几袋子,全都放在后备箱上之后我说:“这些东西够咱们吃一个星期了。”
他去副驾驶,坐好之后看着购物清单说:“买得太多,咱们就两个人,应该少买点。”
我喜欢听他这样说话,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可总是止不住幻想或许我们真的有可能。
我开车载着他往家驶去,随手打开音响,刚好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
在这个小空间里,我们被浪漫的法语浸泡着,温柔和甜蜜顺着我们的毛孔渗入到皮肤深处,冬天里柔和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还真的有种恨不得一路开下去的想法。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手搭在腿上,只要我伸手,就能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