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姑娘们这边在说话,丫头们那边,听荷也已经分配好了新来的几人的工作。
说完了话,看到君暮疲态明显,玉昭便扶了君暮休息,并为她盖好了被子。
出了房门,见丫头们还在院子里站着,玉昭便走了过去。
“昭娘子,”听荷第一个开口见礼打招呼,“主子歇下了?”
“嗯,暮姐姐乏了,我便扶她先睡下了,”玉昭好奇地看向这些大夫人派下来的丫头们,“这便是大伯母派来的丫鬟姐姐们?”
“是,娘子,”听荷笑着将几个丫头介绍了一遍,又说到,“不过几位姐姐都来自府里不同的院落,想是大太太听闻娘子回来,特意从各个院子里为娘子挑的人手。”
玉昭听了也没想太多,只是点点头:“听名字就知道了,闭月、香禾、春萝、翠菊,不像你和观雪,几人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来自一处的。”
听荷轻笑了一声:“我和观雪名字都是太太取的,也都是娘子身边的,自然和几位姐姐不一样。”
随口聊了几句之后,外面便通报说水备好了,请玉昭前去沐浴更衣。玉昭也没有推辞,把听荷留下照顾君暮,自己便随着丫鬟去了隔壁耳房。
“你叫闭月?”换好了衣裳,一人拿着布巾为她擦着头发,玉昭随手点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漂亮的、看着也像是最有本事的十七八岁的丫头同她说话。
“婢子是叫闭月,”那丫头开口利落地答道,“请娘子吩咐。”
“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玉昭不太习惯被人这样对待,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
这就让她看出兴趣来了。
“闭月真是人如其名,果然长得如同貂蝉般貌美,”玉昭夸了她一句,“话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羞花?”
说着玉昭就自己先笑了出来。
“娘子就别取笑婢子了,”闭月抿嘴轻轻笑道,“婢子这般粗陋的长相,又怎能和四大美人相提并论?”
玉昭以前见过的美人虽然少,但却并不至于连美丑都分不清。现在闭月这样打趣自己,她也笑着回道:“闭月这般美人,可谓我见犹怜了——又怎么能叫粗陋呢?”
玉昭已经沐浴更衣完毕、不再是那副小少年的样子了,但因着年纪小,举止又与一般长在长安城的闺秀们不同,倒是多了几分豪气洒脱;现在她又说了这样一番话,大家都觉得有趣的很,也觉得这位新来的娘子虽然不像旁的贵女,但也真是招人喜欢。见闭月因为她的一番话红了脸颊,院子里的女孩们也都嘻嘻哈哈地发出了善意又打趣的笑声。
原本还有些僵硬的场面瞬间就被打破了。大家也因为这样的玩笑而亲近了不少。
本就是怕人多闹到了君暮影响她休息,玉昭才叫听荷把人都呆到院子里的,所以大家也都刻意压低了音量。现在就算是笑闹了一阵,声音也都并不算大。
玉昭心里也带上了几分满意,便开口轻声细语地问了她们一些问题。
“老将军共有三子一女,大老爷和三老爷为老太太所出,二老爷与姑奶奶则是庶出。大老爷袭了老将军的爵,便是当朝车骑将军,和大太太一同住在攀云院;二老爷也有差事,时常不在府里,但并未与大老爷分家,与二太太共住峰峦院。原先掌着府中中馈的是大太太,但最近大太太病了,三太太又……老太太便做主让二太太与大太太一同管着府中事宜。还有位姑奶奶嫁去了溧阳侯华府,是侯府的当家太太。”名为春萝的丫头脆声说道,顿了顿才放轻了声音,继续说,“三老爷便是娘子的父亲,本身是住在嘉懿院的。”
玉昭“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嘉懿院现在住着谁?”
几个丫头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看着和善又好相处的娘子周围的气息似乎突然冷了一些,但看着她却好像并没有生气。
她们暗中推搡了两下,玉昭也没催,只眨巴着圆圆的杏眼好奇地看着她们,直到一个看着秀美胆怯的丫头香禾开口。
“嘉懿院现在住的,是大郎君。”
“大郎君?”玉昭倒没有生气,只看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大郎君可是大伯父与大伯母的长子?”
她记得,大太太是提到过一句在读书的大郎的,应该就是她这位堂兄了吧。
“回娘子话,正是,”香禾的礼仪极好,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大郎君前阵子中了举人,最近正在嘉懿院里潜心读书,谁都不叫打搅,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呢。”
玉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郎君是大太太的小儿子,自小体弱,老爷太太也没拘着,二郎君便天天在外以诗会友——”
“等等,大伯父就没有个儿子继续学武吗?”玉昭听到这里,不禁疑惑道,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不理解。
“……二位郎君的身子骨都不够健壮,所以……”说着说着,香禾的声音便越来越小,到最后便不说了。
闭月看香禾这样子,似乎是担心玉昭多想,便上前来,站在香禾身边帮她补充道:“娘子自小长在边关,大抵不了解长安的规矩。婢子们无状,且多说两句,望娘子担待。”
“无妨,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姐姐们有什么只管说了就是,我不单不会怪罪,还要多谢诸位丫鬟姐姐们呢。”
见玉昭这样,闭月便大着胆子说了下去。
“虽然大梁并不像前朝那般规矩严苛,但男女也都不会经常接触。几位郎君是娘子隔房的堂兄弟,与娘子并不会常常见面,主子们便没有向娘子提起。”
玉昭点点头表示知晓:“那你们告诉我我有几位堂兄或者堂弟便好,旁的我就不多问了。”
另一个活泼些的丫头翠菊听闻,便开口接话:“府中只有三位郎君。大郎君二郎君皆是大房嫡出,都已成人,三郎君则是二房庶出,年仅八岁。”
玉昭只冲她笑了笑,就让她退回了队伍中。
“那小娘子们和姨娘们呢?”
这些便是丫鬟们的强项了。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们的笑闹。
“这怎么闹哄哄的?人都跑哪儿去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威风得不得了,“一个个的都怎么当差的?”
兰汀院原本就是空置着的,平日里最多就是有几个小丫头打扫收拾罢了,直到玉昭与君暮住进了将军府才重新正式分派了人手进来,所以这院子里的大多都是些新聚在一起的丫鬟婢子,大家算不上熟悉。而玉昭自己也才进将军府,什么都还没摸清楚,丫头们刚刚也就是才和玉昭熟悉了一点罢了,对待这府里的老嬷嬷们,却还是相当畏惧的。
听到这么个明显属于老嬷嬷的声音,这群年轻活泼的女孩子都瞬间吓成了鹌鹑,颤颤巍巍地收了声,一同向娘子行了个礼便四散跑开了。
玉昭明显一愣,坐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地看着那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的嬷嬷。
那嬷嬷只端正地行了礼,随后便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双眼挑剔地看着坐在那里的玉昭。
“嬷、嬷嬷?”玉昭十分不自在,便站了起来,看向了那位嬷嬷。
“老身姓朱,娘子可唤老身朱嬷嬷,”那嬷嬷依旧是一副板正严肃的样子,“从今日起,老身便是娘子的教养嬷嬷了。”
“教养嬷嬷?”玉昭直觉不喜欢这样的存在,而这朱嬷嬷又一副满脸写着规矩的模样,她就更不喜欢了,“可是我——”
“娘子是将军府的娘子,虽不是大房嫡出,但若是走出府门,那一举手一投足,也都是将军府的门面,出去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将军府。以往在边关也就罢了,如今回到长安,规矩体统都要学起来了,”朱嬷嬷看着玉昭,缓缓说道,“以往在凉州边城,规矩粗陋些也无伤大雅;然而如今却不同往日,那些村野匹夫般的行径须得改了。”
那朱嬷嬷说出了这段话,不顾玉昭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只顿了顿,便继续说道。
“二位太太信任老身,便遣了老身前来为娘子调//教规矩,从今日起,老身便是娘子的教养嬷嬷了,娘子的一举一动,梳妆打扮,都需要从头学起。”
玉昭却是没认真听她后面说的。
因为她的关注点全都在前面的那段话上。
她只觉得有一团火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看着那朱嬷嬷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些不善。
说她规矩粗陋也就罢了,毕竟父母都是边城守将,在边关整日里练兵御敌都来不及,只学了最基本的行礼和待人接物方面的简单规矩,不出差错便是极好,哪有那个闲暇时间去学什么长安城的规矩。
但是,什么叫“村野匹夫般的行径”?
她的父亲是将军府尊贵的嫡出郎君,母亲也是独自领着一支娘子军的、能征善战的女将,看这朱嬷嬷的语气,问题必然不是出在他们将军府的郎君们身上——
那么这朱嬷嬷,就是在指桑骂槐地骂她娘了?
玉昭的心思虽然天真,但却并不蠢。她一下就听出了朱嬷嬷的这层潜台词。
玉昭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她早知道她的祖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但却不知道,除了老太太之外,就连两个妯娌都对她母亲这般看不上眼。
难怪爹爹当年要带着娘亲离开。有这种婆婆和妯娌,娘亲若是在长安,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约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等朱嬷嬷再度回神,就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面前的玉昭吓愣了。
玉昭的拳头握紧又放松,但整个人却已经来到了朱嬷嬷的面前。
“你这婆子好生无礼,怎么能这么说话?”玉昭强忍着没用自己的拳头招呼朱嬷嬷的脸面,只是气愤地来到这婆子面前,怒斥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身份?”
朱嬷嬷常年呆在深宅大院,一直见到的都是些端着架子的闺秀贵妇,哪曾见过这样凑到自己身前的主子?她被吓得呼吸都乱了一瞬,但还是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气息,说道:“老身是太太们派来教导娘子规矩的——”
“规矩?”玉昭连她的话都不想听完,直接就打断了,“再怎么样,我娘也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这将军府三房的太太,你这老货都能这般咒骂,这堂堂车骑将军府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朱嬷嬷被她的话一气,怒目圆睁:“你——”
“你什么你?你骂我不打紧,这般指桑骂槐地骂我娘是作甚?夫妻一体,你骂我娘就是骂我爹!子不教父之过,你骂我爹就是骂老太爷!”
朱嬷嬷被她一阵抢白,毫无还口之力,现在只能愕然地看着她,“你”了半天“你”不出个一二三来。
“哼,嬷嬷还是回去的好,”玉昭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喜,瞪着她就要赶她走,“嬷嬷可以回去复命了,就说因为你骂了我娘又骂了我爹最后还骂了老将军,所以被我赶走了!”
说完,玉昭便头都不回地回了屋子,并关起了门,明显就是不打算再接待她了。
那老嬷嬷被她这般对待,怒火窝在心里发不出来,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倒过去。但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头,看她这么一晃就急忙伸手扶住了她。老嬷嬷站稳之后,只气得跺了跺脚,见玉昭真的没再理她,才转身离去,去找挑了她来给玉昭教规矩的二太太复命兼告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