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阁,书月对面坐着琼娘和张道士。
杀了陈致远后,琼娘心神受创,回到狐族闭关百年,方才好转,之后数年,琼娘都没有踏足人间,可孽缘难以避开,这次主动寻上门的是张道士。
他俗名姓张,道号志玄,自小便被道士收入山门,打坐悟道,静诵黄庭,如此三十载,忽觉修为难以寸进,求到师父处,方知自己有前世情缘未了,欲寻大道,先解情缘。
于是张志玄下得山来,经过指引,又或者说是天意,张志玄与听闻后辈被捉,不得不出山营救的琼娘遇上。
这是第三世孽缘。
事不过三,天道也是如此,若这一次再不能度过情劫,琼娘大危,自此后,也不会再遇上张志玄,人海茫茫,芸芸众生,擦肩而过,素不相识。
然而这一世有所不同,两人都变了,琼娘心中爱恨交织,张志玄却谨记师父教诲,不可动心。
纠缠数年未果,张玄一气之下不再驻颜,任由自己老去,和琼娘站在一起好似祖孙,他就不信对着这张老脸狐女还能动心,他也不信自己有这么大脸顶着这副容貌还敢看上人家二八绝色少女。
忆及往事,琼娘冷笑一声:“他想的倒也不错,姑奶奶对着他那张老脸实在说不出喜欢,一个邋遢老道士,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大脸。”
张志玄只在一旁笑,不敢辩解,她眼里的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书月摇了摇头,情爱之事,历来难解,好在琼娘蹉跎多年,终是放下:“琼娘需要什么?”
“一根断缘香,”琼娘语气很稳,没有一丝颤抖:“日后我与他,同处此界,再不相见。”
乌钰看了她一眼,早有这份决断,何至于纠缠三世。
张志玄面色也微微一变,几次张嘴欲言,却还是闭嘴,最终道:“如此,也好。”
断缘香,断的是两人之间的缘分,所有的缘分,曾经的,未来的,从至亲的夫妻,到至疏的路人,日后他们连擦肩而过的缘分都没有,天地之大,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何等决绝。
可张志玄心中却莫名浮起理所当然的感觉,这才是她,狐族大妖琼娘子。
书月看了看二人,点头道:“好。”
话毕,她的掌心已多出一根香:“承蒙惠顾。”她看向琼娘,蓬莱帖的主人是琼娘。
“早已准备好了,阁主看看如何?”琼娘微微一笑,色若春晓,道蕴流转,不负狐女倾国之名。
琼娘准备的报酬是一片龙鳞,此物一拿出来,便有低沉的龙吟声若有若无的响起,乌钰双目霎时变为猩红,身体紧绷下沉,死死盯着那龙鳞,威压尽数放出,让一妖一道都觉压力山大。
书月将龙鳞接过,纤指轻点,真龙气息重归沉寂。
她笑道:“人间有龙凤呈祥的说法,然而在大多数位面,这两族却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凤族为飞禽之首,乌钰身为鸟族,见到真龙气息下意识有此反应,还望勿怪。”
听书月在替他道歉,乌钰懒懒翻了个白眼,蹭了蹭书月脖颈,翻个身重新闭上了眼。
一片有真龙气息的龙鳞罢了,还不值得他费心。
“阁主说笑了,小事而已,”琼娘敬畏看了眼窝在书月颈窝酣睡的乌钰,早知能跟着书月的大妖一定很强,却不想能强到这个地步,与真龙争锋,若非察觉到乌钰的威胁,真龙气息也不会主动出现,低吟警告。
张志玄则看了一眼真龙龙鳞:“不想这世间还有真龙龙鳞留存。”
琼娘柔媚一笑,待他仿佛与其他人并无区别,曼声道:“我妖族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一片真龙龙鳞算得了什么。”
说的好像方才真龙低吟时惊诧的不是她一样。
书月素手轻轻拂过断缘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她手一松,断缘香自发飞至二人之间。
“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书月向二人轻轻颔首,起身去了内室,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二人。
一柱香后,此生不见。
琼娘心头微微一震,路是她选的,她从不曾后悔,既然不后悔,那便没什么话想说的,但有一问,琼娘想过很久。
“你今生修道,天赋上佳,驻颜有术,活个两三百年只是寻常——”
这明明是他们二人离得最近的一世。
“可你为何要拒我于心门外?”
是因道法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张志玄低头,狐女正在看他,她有一双妩媚水润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似纯似媚,说是勾魂摄魄也不为过。
他慢慢抬起头,不再看她,断缘香飞快燃烧,只剩小半,他缓缓给出答案:“我是求道士,只修当下,来生、前世……皆与我无关。”
那些感情,当真是因为他喜欢琼娘吗?因为道士张志玄对狐女琼娘动心了吗?还是说,那些突如其来的炽烈感情只是因为前世存留。
可前世又与我何干。
我是张志玄,只修今生,不问来世,而前世,既已逝去,何必留恋。
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在最后一道模糊影子也消失不见的瞬间,断缘香最后一截香身化为青烟与灰烬,一者升上半空,一者落在地面。
一如他们。
张志玄先退去,意味着日后二人有可能同时出现的场合,他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而无法成行,这也算是他对琼娘最后的歉意。
“说得对,”琼娘眨了下眼,一滴泪终于落下。
这是她的劫,与张志玄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陈致远,更不是唐慕。
身死,魂归地府,论功过,饮孟婆汤,过奈何桥,前世之事,与今生无关。
是她太痴。
纠缠三生,这一段情,终是有了结局。
……
蓬莱阁中,书月将这一段故事记下,她随蓬莱阁行走三千世界,遇到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但值得她动笔记下的却不多。
乌钰只扫了一眼便再无兴致,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情:“那个小鬼大人要不要见?”
说的是阿和,江城城隍为了求一个机会,已经让阿和在张志玄那里住了好几年。
书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新的请帖,递给乌钰:“去请江城城隍。”
乌钰点了下头,请帖突兀消失不见,他扑棱着翅膀离开蓬莱阁。
乌钰是书月的助手,送请帖与接客人都素他的工作,虽然有些大材小用,但奈何蓬莱阁实则根本不需一位助手,阁主书月一人完全撑得起蓬莱阁。
光线有些暗了,傀儡香琴取了夜明珠来,松开手,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飞在半空,排列成北斗的形状,为书月洒下一片柔和中略带清冷的光芒。
书月轻轻一笑:“你的灵智越来越高了。”
方才她可没有对香琴有过吩咐,黑夜或者白昼对她都没有区别。
香琴屈膝福礼:“大人过奖了。”
见到香琴,书月便想起曾有人来买过傀儡术,正要起意查看观世书,掌下的纸张却微微发烫,似在不满。
书月便只好轻声安抚了它们两句,继续琢磨起故事剧情来。
轿子在门外停下的时候,书月方才写好了两页纸,便出来迎接客人。
江城城隍携子而来,城隍着神袍,神威赫赫,不着痕迹打量这里,但以他的能力,却也看不出这里什么端倪,一切正常,正如此,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他心惊之余另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也只有这里,才能让阿和摆脱限制,重获新生。
“阁主想必知道我前来的目的,”江城城隍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我想让他成为真正的鬼修。”
阿和乖巧坐着,仰头好奇看着书月,很漂亮的姐姐,这是父亲一直让他等的人。
书月翻开观世书,阿和为人和为鬼的几十年功与过尽数呈现在她面前,书月轻轻挥手,一只砝码落在玉秤一端。
江城城隍不需书月解释,便伸手从玉秤另一端取了一只砝码,金色的字体露出真容——城隍任期增百年。
城隍从某种方面来说不是一件好差事,从表面上来看,城隍掌管一地阴面,妖魔鬼怪不是闻风丧胆就是退避三舍,再不逊的妖邪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然而城隍也是修行者,当上城隍之后,修为难有进益,一身本事大半寄托在城隍官印上,于修行者而言这又如何算好事,而且城隍相当于当地的县令或者知府,事务繁忙,琐事甚多,当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一件大好差事。
不过这个结果江城城隍很容易就接受了,百年而已,哪有儿子重要。
他一声应下,佩戴在身上的城隍官印神光一闪,任期平添了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也快收尾了,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