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荷池柳绿,一大片粉色荷花露出羞祛一角,莲藕深处漂来一艘孤舟,蓝天白云,青荷碧水,游波荡漾。
孤舟远处有一座八角凉亭,亭子雕栏玉砌,亭内摆放着石桌石凳,一个红衣小姑娘独坐其中,纤纤玉手把玩着桌上的点心,小姑娘的左侧佩着一把精致短剑。
风轻轻吹过,水里的红鲤争相嬉戏。
舟将近靠岸时,亭里的红衣小姑娘猛然起身,抽出锋利的短剑,足尖轻点,冲舟上垂钓者刺去,垂钓者一个侧身就轻松躲过。小姑娘踩在舟的边缘,手腕一转又一剑刺去,垂钓者终于有些不耐烦将鱼竿当剑来使与小姑娘打斗起来。
几十招后,垂钓者站立不动,等小姑娘的剑刺来时再快速闪身,抓住小姑娘的手,卸掉她手里的剑。
“你输了。”垂钓者抬起头,眼里少了战斗的煞气,满眼都是笑意:“小白的功夫比往日精进不少,前几天听闻你和二公子起了争执,宫人都传你摔坏脑子,如今看来谣言并不可信。”
姜小白望了眼垂钓者,笑道:“采和,我若是摔坏脑子就没人赴你的约了。”
她比她多活六年,掌权三年,带过兵打过仗,武功定然是有所精进的,不过再如何精进也只能在她手下多过几招。
周采和足尖轻点回到岸上:“听闻下个月京都天子盛哀帝二十及冠,诸国都会派人前去祝贺,虽然大盛一日不如一日,到底还是正经的天下之主,天子及冠君侯必然得隆重对待。我爹说,君侯会从你与诸位公子中挑选两人前往京都,可有此事?”
大盛六百年基业,传到盛哀帝已经只留一座都城与天子虚衔。其他地盘都在几百年来,以各种理由划分给各路诸侯。
大盛,名存实亡。
盛哀帝及冠,这时候燕珏已经是燕王。
“确有此事。昨日刚下的王令,派我和姜诛前去,七日后启程。”
“我爹说,你办事妥帖很得君侯看重。”周采和望着小白心中畅快,为自己好友受到重视而感到高兴。
“有吗?”姜小白的笑容渐渐变淡:“我父王不论对哪个儿女都很看重。”
放在以前,她当真就信了周采和的话,经历过父王的死与姜国内乱,她知道在父王眼里只有受宠的棋子没有喜欢的孩子。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王座,否则他一命呜呼后也不至于内乱,一面重用儿女,一面又暗自提防,不立太子。上辈子,姜小白和姜诛就被派去参加盛哀帝及冠之礼,被诸子忌惮,一回来就被盛哀帝弄到他国为质。
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和姜诛才躲过姜国内乱,成为姜王室最后的血脉,顺利上位。
姜小白的人生经历还是很丰富的,十三为质,十五为王,十九身殒。
荷塘里数不清的小鱼游来游去,姜小白看眼荷塘,朝周采和笑道:“你今日约我出来所谓何事?”
“我……”周采和低了头,小声道:“我想你带我一起去京都。”
原来就为这事?
姜小白突然想起,上辈子周采和也把她约出来说过这事,只是那时随行名单已经定下,她就没答应。后来,姜小白处理了京都的事再回来时,才得知周采和已嫁人,嫁的是她的三王兄姜北。再后来她去别国做质子,半年后又得知周采和香消玉殒,这事一直成为她心里莫大的疙瘩、最深的遗憾。
“为何想去京都?”
“京都乃天子脚下,风景秀美,人杰地灵……”
姜小白打断:“说人话。”她才不信是这个原因,天子脚下的京都虽然繁华却也比不过其他诸国的主城。
“你三哥对我太上心,堂堂一个公子又不是我可以拒绝的,那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周采和无奈的叹口气。
“行,你回去就收拾行李,七天后城门口汇合。”姜小白拍了拍周采和的肩膀,小声道:“我三哥那人不宜嫁,资质平庸又最好女色,你多躲着他才好。”这样,你才不会早早而亡。
周采和明明是沙场的将才,偏偏就有不识货的将她拘在高阁。
周采和听到前面还兀自感动,再闻后面的不宜嫁,一脚就向姜小白踹去:“本姑娘可是要驰骋沙场的人,决不嫁人!顶多为后代着想娶一个将军夫人。”这一直是周采和的人生理想,她不想嫁人只想娶夫。
“有志气!姜小白在此恭祝周小将军早日如愿。”
到分别时,两人骑上不同的马驹,青山隐隐,远处的荷塘被甩在身后。
“喂!”周采和背对着姜小白,她一手勒缰绳,一手伸长臂膀朝身后挥了挥,大声道:“谢了啊。”很爽利的声音,正如她这个人一样。
姜小白知道她看不到,却还是笑了:“不客气。”
她骑在马上,望着周采和策马远去身影,心中有些泛酸。
姜小白从没见过周采和的背影,她们总是并肩前行。
周采和还没嫁人前,她就在想,像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如果不入疆场终归遗憾了些。后来,她嫁人,她为质,连遗憾都麻木。最后得知她被困在姜国郁郁寡欢而死,心头只有堵闷的无奈。
她在她还很弱小的时候就死去,来不及等她变得更强大。
七日后,姜小白带人马去京都,走时与姜诛打了罩面。
姜诛穿着赤色锦服与她的红衣同样耀眼夺目,稳坐一匹白马之上,目视她时有居高临下之感:“王妹,你的马太慢,为兄先行一步,驾!”说完,他挥鞭而去。
跟着他的使臣们有些歉意的觑了这位女公子一眼,见她神色并无异样,遂快马扬鞭追了出去。
这日的天气很是晴朗,万里无云,姜小白抬头望眼天空,对自己人道:“我们也走吧。”
她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骑马多累啊,天气又热,灰尘还大,也就只有姜诛那等不懂享受的才骑马。
姜诛也算天之骄子,虽然并不是嫡出,但他的生母却是姜宣王的白月光,奈何美人命薄很早就病逝,姜宣王爱屋及乌对他比对嫡子还要好,就是平日里有些娇纵。
姜小白习惯了上辈子姜诛懦弱无能的形象,倒是忘记他曾经也有意气风发的时候。只是,姜宣王表面看着宠他,事实上也不过是树个活靶子,既然有了两个随时可能上位的嫡子,不妨再立几个挡道的靶子,这样嫡子才不会把注意力放到王位上。
姜诛是靶子,姜小白亦是。
姜宣王不坐到老死是不愿意把位子腾出来的。
到了城门口,周采和果然背着个包袱如约而至。
姜小白伸出手,朝她一笑:“上来吧。”
日光之下,姜小白红衣灼灼,无比耀眼,就像周采和最喜欢吃的小辣椒,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姜小白比以往的她多了五分气势,就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
姜诛觉得自己运气背,才刚走出城门不足二十里就遇到不怕死的匪徒,竟然敢拦截姜国使团,这还没出姜土呢。
姜诛带出来的人马把他团团围在中间,就怕匪徒伤了他们公子。
所谓的匪徒有两人,一人青衫一人蓝衫,两人都戴着鬼脸面具,浑身上下别无配饰。说实话,就这两人姜诛是不放在眼里的,方才他们挡住路口拦道时他连马都没停想直接闯过去,跳梁小丑不足为俱。
可事实证明,像这种两人上阵的匪徒,要么是初出茅庐没经验,要么是武功高强无所畏惧。
很不凑巧,姜诛遇到的就是武林高手。
他带出来的使臣不仅都被拦下,还被二匪徒放倒一半。
姜诛气啊,这匪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和他过不去,再迟些出来,如今被打劫的准是他王妹姜小白。
姜诛知道如今实力不允许他硬碰硬:“在下乃姜国公子诛,姜宣王第四子,不知二位意欲何为?”只要不涉及性命,凡是都可以商量。
“公子猪?”青衫匪徒发出清晰的嗤笑,他转头对蓝衫匪徒说:“这自称倒别有一番风味。”
“你……”姜诛何时被人这样羞辱过,若不是打不过,他非得杀了他不可,士可杀不可辱,何况他还是堂堂公子。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诛自认他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公子:“只要二位不伤我等性命,想要什么都好说。”
“倒也不难。”一直没出声的蓝衫匪徒开口了:“我们就想借公子两匹马。”
姜诛有些懵逼,这么简单?这么简单早说啊,何必要伤他一半的人。
青衫匪徒读出他的想法,扫了眼躺在地上的使臣,微微笑道:“我等若不向公子展现一番实力,公子也不会站在这儿听我们废话吧。”
姜诛情不自禁点头,他说的还真不错,如果不是知道这二人武艺高强,别说两匹马,就连马毛都没有。
“二位壮士,你们看我若借马给你们,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不幸睡过去的使臣倒不是被打趴下的,更像中了迷药。
蓝衫匪徒:“这事好说,你们先空两匹马出来,一手交马,一手放人。”
见事已至此,姜诛只好黑着脸让使臣空两匹马出来,派人牵到两匪徒手中。
匪徒拿到马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蓝衣匪徒说:“让他们嗅一嗅,半刻钟即可苏醒。”
两个匪徒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马匹朝前狂奔,姜诛非常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青衫匪徒许是知晓他心中所想,竟然回头道:“对了,在下知道公子心有不甘,若有怨怼就尽管找我高澜卿!”说罢,匪徒就笑声爽朗的策马而去。
姜诛狠狠瞪着二人的背影,朝使臣们大吼:“高澜卿,这名字都给本公子记住了!”日后,他定要举姜国之力掘地三尺都要把这人找出来。
玉河关是姜国通往京都的一个关卡,地界荒凉,常常是杂草丛生,野山陡坡多,传闻中却有许多高人喜欢隐居玉河关。
一座光秃秃的黄色土山坡上坐着两个男人,他们面前摆放着一盘黑白棋,青衣男人执黑子,蓝衣男人执白子。
这两人赫然是方才找姜诛借马的匪徒,只是如今他们都摘下面具,露出本来的模样,劫来的两匹马被随意的拴在不远处的树桩上。
青衫男子像棵修竹,挺拔昂扬,他眉眼清俊带着与生俱来的温和亲切,若忽略他眼底闪烁的狡黠,凭谁都会生出几分像面团容易拿捏的错觉,星眸璀璨,红唇生的巧妙,不语都自带三分笑。与他相比,蓝衫男子给人的感觉更严肃些,眉毛像刀双目炯炯有神却锋利,轮廓更硬朗,多添了几分阳刚之气,然而他的笑容却像高山之雪,冒着寒气,使人不可捉摸。
说不出谁更好看,都是不可多得的俊美郎君。
青衫男人长指一拈,将一枚黑子放入棋盘,边放边笑:“顾兄,下山后你打算往哪儿去?”
顾兄落下白子,神色淡淡:“反正不与你同路。”
青衫男人依旧笑着:“这样说可没意思啊顾迟,再如何我们都算同门,今日出师各奔前程,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可真是有些舍不得呢。”他侧头,望了眼树桩上的马,“再说,我们还有劫马的情谊呢!”
提到劫马,顾迟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他冷笑:“跟我劫马的是高澜卿,可不是你宋子修!”他一甩手里的白子,冷嘲热讽,“我若再和宋兄同路,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背黑锅的!”
青衫男人就是姜小白心心念念的宋子修。
宋子修一脸的痛心疾首,他抚着额头指控顾迟:“顾兄怎可如此想某,真是令某寒心啊!”
顾迟没有和他玩笑,反倒是认真又严肃地问:“你和高澜卿有什么仇,要这样坑害他?既然要找人背黑锅,何不用我的名字。”他是不会承认宋子修这计谋用得好的,做坏事夸不得。
宋子修故作沉思,他摇摇头:“高兄与我自是无冤无仇,我与他的关系打小你就看在眼里,铁的不能再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小就有被坑的天赋。”他又笑着对顾迟说,“至于为何不说顾兄的名字……”顿了顿,宋子修反问他,“你本人在此,我若说你的,万一你又将我的名字透露出去可如何是好?”
见宋子修那严肃样,顾迟肯定他绝壁是考虑过让他背锅,后来发现得不偿失才把算盘打到千里之遥的高澜卿身上。
顾迟无语凝噎:“……”
他就知道一遇到宋子修再严肃的话题都正经不起来。
宋子修又淡淡一笑,很认真地说:“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以自己的名义算计他人。”
怎么能让人看出他是个毒包子呢,那也太对不起他的皮囊了。
没错,他就是这么苟。
所以,别人的名义就可以随便拿来用?
顾迟记住了,日后他莫名其妙多出仇家,不用想也是宋子修干的。
顾迟捏了一颗白子把玩,又抬头望眼天空:“高兄可能还在逃亡吧。”
宋子修点头:“高澜卿他那性子说好听是嫉恶如仇,难听就是到处结仇,如今我给他多添一笔债,也算锻炼一二。”
顾迟:“……”您究竟是多大脸才能厚颜无耻说出这番话。
论结仇,顾迟最佩服高澜卿。
论脸皮,顾迟只佩服宋子修。
顾迟不想和厚脸皮的宋子修再相处下去,他扯回话题:“你打算到哪儿去?”
宋子修毫不隐瞒:“京都。”
“为何是京都?”
宋子修再次毫不犹豫脱口:“顺路。”
从这条官道一直往前走就能直达京都,去其他地方还得换路线,的确顺路,还很方便。
“我打算去丰国。”顾迟选的是所有诸侯国中最富有的国家。
姜国地广,燕国兵强,丰国民富,可缺乏将才,恰好顾迟最擅长行军打仗,想了许久才挑的丰国,去丰国更有机会建功立业。
宋子修无所谓道:“我还没想好投谁,方才那位公子猪倒有几分意思。”凭他的智商自然可以把猪公子玩的团团转,不过,“我更想去京都走一遭,许会遇到更有意思的人。”
顾迟:“他朝,我们若各为其主怎么办?”
宋子修认真脸:“那你一定要好好提防,我的阴谋诡计决不会顾念旧情。”
顾迟:“……”
老子压根就没想起我们还有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