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她亲眼目睹燕王被刺的全过程,不幸的是方才刺客杀燕王时,燕王就坐她上首,吃瓜吃的挺近却差些被削首。
还好周采和拉了她一把。
就是燕王给刺客一剑时,剑上的血溅到她衣衫,得亏她今日穿的是红衣。
此时此刻,殿上诸使臣,有人抱柱,有人瑟瑟发抖,有人相互扶着,离殿中央的盛哀帝、刺客与燕王一派的人甚远,就怕殃及池鱼。
燕珏把一块竹简丢给盛哀帝:“这是你和遂国联手刺杀寡人的证物,你想杀寡人一事,寡人可没胡说。”他扫了眼看戏的众人,“殿上诸人皆可作证,是你们想杀寡人在先,不管寡人做出何事都不过求个自保耳。”
盛哀帝知道事情败露,免不了一死:“你想怎么样?”
燕珏的狼子野心终于露出来,什么找到他与遂国联合刺杀他的证物,还证据确凿?一切不过是燕珏一手安排好的。
若非如此,他燕国的兵又如何能那么快就抵达京都,包围皇城?甚至,这次歼灭大盛的计划,不止燕国与遂国参与,其他诸国都知道却装作不知,燕军离京都十万八千里,他们要抵达京都,就得穿过遂、丰、邶三国,路途遥远,若不是无人阻止燕军怎么会抵达的如此快。
盛哀帝苦涩一笑,所以,这是天下人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盛亡啊。
燕珏笑道:“杀人者,自当偿命!”他拔出宝剑丢到盛哀帝脚下。
一个帝王被一个诸侯逼得自杀,这是何等讽刺之事。盛哀帝嘴唇颤抖,蹲下身,手缓缓去握那把铜剑,他真的要命绝于此吗……
“怎么?”燕珏慢慢的朝他走去,抓起地上那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一个帝王,连自戕都不敢吗?”他一只手抚摸着盛哀帝坐过的龙椅,握刀的手更有力道,在帝王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痕,“我燕军已然兵临城下,京都区区三万兵马算什么,你还有什么好等的?这里的人……”燕珏指着殿下瑟瑟发抖的使臣们,“没本事救你,也不会救你,自戕吧,至少还可以留下全尸,你说呢?陛下。”
姜小白真的很想冲上去弄死燕珏,但她目前真的没实力,不说姜国与燕国的悬殊,就是她现在的身份连姜王都不是,如何跟已是燕王的燕珏斗。
勉强压下心头的杀念。
盛哀帝已经瑟瑟发抖,不复当初的威风和高高在上,他挣扎良久终于妥协:“孤……可以自戕,但你不能伤害京都百姓和长公主的性命。”
燕珏点头:“寡人对他们的命没兴趣。”
盛哀帝说:“孤想留个体面,你们都出去,再把我的长姐找来。”
燕珏也应了他,将所有人赶到另一个地方看管。
盛铃兰赶过去时,盛哀帝孤独的坐在大殿上,除了他,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
“陛下……”她眸光酸涩,眼中都是泪意。
“皇姐,大盛还是败在孤的手中……”
“陛下,你已经尽力了。”
“皇姐,你说如果当时父皇传位给你,我大盛会是怎样一种局面?”他望着盛铃兰,眼里却空空如也。
盛铃兰笑起来:“大盛传给我,怕是亡得更快。”
按照祖制,盛铃兰也有继承权,但三年前他们的父皇殡天时,盛哀帝对先帝说:“父皇,大盛的江山我来肩负,皇姐平平安安做长公主即可。振兴大盛也好,背负亡国骂名也好,都该是儿臣的事,姐姐只需要在儿臣的羽翼下,若有朝一日儿臣不能庇护她,也定会给她寻一个能护她周全的夫君。”
可惜,他快死了,他皇姐都至今未有夫婿。
盛哀帝想到这,对盛铃兰说:“其实有一个人向皇姐求了亲。”
盛铃兰讶然:“谁?”
“你那位高大哥,高澜卿啊!”盛哀帝淡淡一叹:“我总想给皇姐找一个天下无双可以庇佑你的夫婿,那高澜卿出身不好,怎能配你?我就替你拒绝了。”
盛铃兰踉跄一步,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怨他还是叹息天意弄人。
怪不得高澜卿说,他配不上她,原来是这样!
盛哀帝又道:“但如今能护你的只有他,我死后,你就跟他离宫,燕珏承诺不会伤害你。皇姐,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天下的事,不必再管,大盛亡了,你就安安稳稳做个普通百姓,也算为我盛家留一血脉……”
盛铃兰挤出一抹笑道:“知道啦,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皇姐,你转过身,往前走,别回头了。”
她答应得爽快:“好。”
盛铃兰转身往门口走,她听到拔剑的声音,步子一顿,身后传来盛哀帝的咆哮:“走啊!!”
她扶着胸口哽咽:“……好。”
她又提步,慢慢走。
终于走到大门口,殿里传来一道划刺声,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盛铃兰撑着门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
她听到宫人说:“陛下驾崩了!”
哀帝自戕,大盛最后一代君王殁。
高澜卿找到盛铃兰时,她一个人走到宫帷最高的城墙上,看着燕军涌入皇宫,真正地兵临城下。
那些人像蚂蚁一样,可笑的是,她连蚂蚁都不如。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真的是极美好的一天,怎么就亡国了呢?她想不通,一切就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盛铃兰一身盛装,极具公主风范,脸上依旧戴着银色面具,她看着城墙下的百姓和士兵,微微笑了,淑女又尊贵:“我是大盛云华长公主盛铃兰,虽是女儿身却有男儿志,如今燕珏害我国破家亡,我将以死来护我大盛最后的尊严!生为大盛公主,死也要以公主之尊死去,绝不苟活!”她闭眼,嘴角却笑着,跃下城楼。
高澜卿慢她一步,刚赶过去她就跳了,眼睁睁看着她一跃而下:“公主!!”
恍惚中,他又看见她的笑颜:“高大哥,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于他人来说丑陋至极的容颜,他瞧着却倾国倾城得很。
他喜欢的人死了,大盛真正是连一个独苗都没啦。
宋子修找到高澜卿时,他昏倒在长公主跳下去的地方,姜小白问他:“你和这个侍卫认识?”
姜小白并不认识高澜卿,因为上辈子她连宋子修都没认真关心过,只知道朝堂上他与谁对付与谁不对付,朝堂外她压根没在意。
宋子修看着高澜卿微微叹气:“臣与高兄师承一脉。”
姜小白知道宋子修一身所学是有高人教导,也知道他有师兄弟却从未见过:“他是你师弟?”
宋子修笑着摇头:“不,这是臣的师兄高澜卿。”
姜小白很惊讶,因为高澜卿长得太嫩,一张娃娃脸,在公主身边当差时故作严肃还显得有几分老成,如今昏迷过去卸下防备倒是又年轻三五岁:“你这师兄倒是年轻,还挺忠心的。”
大盛亡了,长公主死了,他不仅没逃,还受不了主子死去的打击昏迷了。
如今皇宫乱糟糟的,就这样倒路上,也不怕被人踩死。
“我师兄素来喜欢自由,不自由就宁死,平生最讨厌的惩罚就是被师父关小屋。十八岁就背着师父下山四处流亡,成了浪迹天涯的游侠。”而今年,他已经二十五岁,游历七年整。
姜小白疑惑:“那他为何甘愿在皇宫当一个束手束脚的侍卫?”
宋子修轻声叹息:“除了他自己,没人困得住他。”宋子修将高澜卿轻轻托着,抱起来,朝宫外走。
“他自己?诶,为什么......”姜小白终于反应过来追着宋子修要答案:“我明白了,他喜欢盛铃兰对不对?”见宋子修没有回答她,她小跑着追问,“是不是啊?”
宋子修看着他怀里的高澜卿一眼,小声说:“高澜卿,天下第一游侠,剑客宗师,洒脱俊美,像草原上最烈的一匹野马,却甘心被一个无盐公主束缚在落魄帝都。”他转身看着姜小白,眼里都是认真,“女公子,你信不信,他振臂一呼,万人当拥,诸侯纷纷招揽?盛哀帝却看不上人家,这个王朝到底是衰弱了,连天子都鼠目寸光,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放弃的姐夫究竟是何人物。”
姜小白其实不信,但宋子修说什么她都捧场,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信,我信。”
宋子修见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信,但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他师父的徒弟没一个是庸才。
大盛灭亡的消息已是天下皆知,大盛的江山终于真正的四分五裂,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已身处乱世漩涡。
诸国使者陆续回国,姜小白他们也不例外,宋子修本就是姜小白门客自然是她去哪他就朝哪走,两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至于高澜卿,他醒来后就决定与他们分道扬镳,宋子修亲自将他送走。
姜小白望着高澜卿远去的身影,问宋子修:“你放心他一个人走?”
宋子修笑道:“他一个人习惯了,若派人跟着反而不自在,何况他武功比我还好,有何可担心的。”见姜小白一脸失落,他促狭问,“难不成女公子舍不得如此高手?”
他本是玩笑话,没想到姜小白却认真说:“若离去的是你,我倒真会舍不得。”
宋子修只一味地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