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收,天气逐渐转好。
出生的小兔子们被归还到大白那儿,它是个好母亲,用自己身上的兔毛和草料做了个柔软的窝。
同时周清妩和阿竹也格外关注另外几只怀孕的母兔,直到它们都一一平安地产下兔崽们。
阿竹每天给料都很足,生怕它们营养跟不上。
只是那晚过后,周清妩就很少有机会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了。不是她忙得没时间,而是好像就是那么巧,他们总能错过碰面的机会。
阿竹开始下山卖他的竹篮了,所以白天她出门采药的时候,他在家中织篮,她采药回来时,他已备好饭菜下山去了市集,每每到夜里很晚才回来,而那时她已熬不住睡着了。
有时候她也怀疑阿竹是故意的,可自己抓不住他的把柄,他总是把时间掐算得很好。
这一日,周清妩早早地起了床,专门把厨房的小板凳搬出来,守在门口理豆角。
今天她还真就不出门采药了,就守在这儿蹲人!
用最直白的方法往往效果总是不错的,豆角才撕一半,最里面那屋的门开了。
一道黑影从里头出来,但没走几步,似乎发了她,他停顿片刻,企图趁她不备用轻功溜出门。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实在太大了,手上提了一串儿竹篮子,背上挂了一串儿,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等等,周清妩眯起眼睛,定睛一看,发现他背上挂着的居然是几个藤编小盒,还各个都有盖。
又捣鼓出了新花样。
她用探究的眼光看着他和他的小盒子,强烈怀疑集市上哪个倒霉鬼又被偷师了。
“你等等。”错身的那一瞬,她用手勾住他背上串着盒子的绳子。
阿竹一僵,慢慢收回即将跨出家门的脚。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他的态度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肩膀都让人靠了,却开始不搭理她。
阿竹一愣,默默地想了会儿,突然肯定地点头,“有的。”
周清妩期待地看着他。
只见他掰开她的手,然后兀自返回屋子,从里头拿了一小包用碎布包着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周清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铜钱。”他认真道,“我挣的都给你。”
周清妩先是一愣,接着心里甜滋滋的,她珍重地打开它,几串铜钱里夹了两三粒碎银子,不多,但对周清妩来说,满满当当都是心意。
“好,我给你收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她心道,一想到这里,她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她再次希翼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太亮,阿竹意识到自己竟一直瞧着她看,赶忙低下头,心中对自己更厌恶了。
“没有了,阿妩,我要下山了。”他想要快点走掉。
周清妩盯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些什么。
但是除了病中的苍白,什么也瞧不见。
她也没放弃,“今天天气那么好,我也不赶着采药,我陪你一起去摆摊罢。”
怕他拒绝,她又快速补充道:“我还想去市集里买一些小玩意儿,绢花儿簪子什么的,我好久不曾换新的了。”
阿竹确实不能拒绝,在她转身的间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头上的发簪,简单的祥云样式,上头有些岁月中磕碰的小口,的确用旧了。
他瞧了一眼,又在她回头前收回视线。
*
虞山镇上的悬赏寻人热潮还未平息,周清妩看着一个个擦身而过带着五花八门武器的江湖人士,心里还是很奇怪。
他们都没正经事做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在这儿死守着?
守不到的。
她陪着阿竹蹲在一处较为繁华的地段,托着腮听着他笨嘴笨舌地同人讲价,心里觉得有趣,听到那老大娘一下子砍掉十文,一半的价格,还堵得阿竹一句话也说出口,更是乐不可支。
心想他每天就蹲在这儿,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人家是店家宰客人,他倒好,被客人宰!
初觉好笑,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心酸。想起那道起早摸黑地去林里劈竹子,回来又弓着背默默编织的背影,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大娘,二十文一点儿也不贵呀,我们手工编织的,用的还是桂竹,你买个回去能用好久,还比别家便宜,怎么看都不会吃亏的呀。”
“哎哟,我说小姑娘,这人家两只手编的,他用一只手,编得肯定比人家不牢靠,不实用,当然价钱也得减半呀。”
这话就欺负人了,周清妩火气蹭蹭蹭上来了,“不实用,你去买实用的,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还不卖给你呢!”
越想越怒,她气得嘴直哆嗦,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臭婆娘!”
“臭婆娘?你说我是臭婆娘?”对方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掷,叉起腰来。
“就说你,老妖婆,给五十文都不卖给你!”
“哎,你这……”
“好了好了。”阿竹看她还有想上前打架的趋势,赶紧阻止,他一边拉着周清妩,一边对老大娘说,“不卖了,我们不卖了。”
许是习惯使然,他表情一严肃,眼神就会凌厉起来,沉静中带着肃杀,那大娘看得心里一怂,“不卖,你说不卖就不卖啊……”
嘴上犟着,心里还是怕的,这后生怎的看上去如此可怕。
活了大半辈子,保命的直觉还是有的,她嘴里还在叨叨,人却快速拎上菜篮溜了。
周清妩仍旧在气头上,“以后都不许卖给这种人!”
“好,不卖,我不卖的。”
嘴巴一撇,她一屁股坐下,独自抱着膝盖,半晌,她闷声道:“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多?”
阿竹想了想,认真道:“极少,大部分人都挺友好的。”怕她不信,“我还有回头客,昨日还买了好几个呢。”
看她依旧闷闷不乐,阿竹也不知晓怎么办,他知道自己嘴巴笨,正发愁时,他突然眼睛一亮,“你看,那边的货郎在卖饰物,我们也去瞧一瞧罢。”
他把东西托给一旁卖豆花儿的老伯照看一会儿,拉着周清妩穿过人流,向对面走去。
周清妩眼睛发直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节骨分明的大手,心中惊奇不已,这……这真是少见!
但还没来得及待她细细感受,他就松开了。
她摸着自己的手腕,心中怅然若失。
“这位郎君,给小娘子买些首饰罢,汴京来的货源,都是那里的新式样,你瞧这朱钗,珠子滚圆剔透,刻纹讲究,那些个汴京里的小娘子,个个出门都带!”
他拿起一支朱钗,见两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自己手上,知道有戏,“不贵,才两百文,这往头上一戴,多有面儿。”
周清妩心里有些痒痒,这朱钗花珠小,有点儿像琉璃珠,色彩清淡,不显俗气,只是这价格……
她有些犹豫,扯了扯阿竹的衣袖。
反观阿竹,他波澜不惊地看了货郎极力推荐的朱钗一眼,目光反被他货摊架上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绢花吸引住了,一片片布艺花瓣色彩鲜艳,看得他眼花缭乱,直叫挪不开眼。
他惊奇地端详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绢花,眼睛就像是要长在上边了一样。
直到袖子被扯了一下,他才转过头来。
周清妩虽心里不舍,但还是放下朱钗,“我们再看看,还是别……”
话未说完,一道油腻的声音插了进来——“穷鬼就不要在街上丢人了,小美人儿,这鲜花可不能插在牛粪上啊,你看中哪个,我安大少爷就给你买,只要……”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自诩风流地嘿嘿一笑,捉住她的手,“只要你跟了我,小爷我都给你买!”
周清妩不设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感觉手被人轻轻搓着,她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肥头大耳的胖子,心中愕然,更是恶心坏了。
阿竹二话不说,上前一个手刀劈了过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他这力道普通人哪受得住,那男子惨叫一声,当下半只手没了知觉。
他不敢置信看着自己垂在半空的反折手臂,哆嗦地转过视线,“你,你竟敢……”一口气没上来,他怒斥身后的护卫,“愣着干什么,小爷花钱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吗,都给我上,上啊!”
那三个护卫看上去不好惹,脸上挂着刀疤,估摸也是混江湖的,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散开,从三个方位以两人为中心渐渐围拢,不知是谁先低喝了一声,双方扭打了起来。
只对了一招,对方就发现了他的缺点,“他是个断手,攻他右侧!”
阿竹没有武器,仅有的一只手也一直在护着周清妩,在对方狠辣的招式下被逼得连连后退。
“男的杀了,女的留活口!要留活口啊!”那胖子在看着他们同样不留情面地攻击着那小娘们,焦急地托着自己的手远远喊道。
周围的人已几乎躲开,周清妩捏着一颗毒粉弹,焦急地寻找契机,只要他们两个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突然,空中一道破风声骤起,她只觉眼角银光一闪,心里顿时浮上不妙,“小心——”话未全部脱口,自己的身体已下意识向他挡去……
“扑哧——”暗器扎入皮肉。
阿竹看着刺眼的鲜红,脑中的一根弦仿佛突然间崩裂,有一股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何这些人要如此欺辱他们!
怒火仿佛游走于四肢百骸,像是演练过无数一般,也兴许他早就将招式熟练于心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对面所有人都被他震飞在地上,咳血不止,皆举目震惊地望着他。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后退一步。
周清妩也傻眼了,但她反应是最快的,将毒粉弹往对面一掷,拉过阿竹,“我们走——”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刀疤头子仍震惊地望着他们逃离的方向,颤抖道:“这招式……潜龙……七杀楼!他是七杀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