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用拇指拭去粘在他鼻尖的一点血迹,然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血腥味,却叫人想忽视都难。
她锁着眉,极力压制着一股想吐的欲望。
“对不起,阿妩,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他不想让他们发现她的存在,他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我知晓,如果不是当初那场意外,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他们本来就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世界是温暖热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而他的世界,却是血腥腐朽死气沉沉。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罪孽,似乎从手臂断下的那一刻起,他就与过去一并割舍,再也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他的一生被复仇所囚,丢掉记忆,像一张白纸一样与她相遇,似乎是上天赠与他最好的礼物了。
“在不虞山上的几个月,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他的喉结滚动,“谢谢你,阿妩。”
然而只要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梦醒后,他终究要回归他原本的人生轨迹。
“阿妩,我有我的宿命,我必须去完成它,你等等我,好不好。”
见她不作声,他垂下眼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后日,我就将你送回不虞山。”
至少在他看来,目前不虞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想伸手去抱她,可是手刚触及她的肩膀,周清妩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他,跑到角落干呕起来……
阿竹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一步,他愣怔地站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后,疾步上前拍着她的脊背。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皱眉,印象中不久前她在太守府的地下石道中也干呕过。
莫不是生病了?
他一过来,那股腥味也跟着带了过来,周清妩吐得更厉害了。
她一边呕着,一边有气无力地推开他,“你,你离我远点……”
这下阿竹彻底石化住了。
周清妩现在没心思再继续与他说道了,她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口。
待好受了些,她才开口,“你马上去洗漱,把衣服全换下来,不然你今天休想上床!”
说罢,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竹留在原地,迟疑地嗅着自己的衣物,他惹阿妩厌恶了吗?
在院子冲完凉水后,他快速换了身衣服,随后轻手轻脚地摸进她的房间,将寒天轻轻靠在床榻边。
周清妩背着他,她的手搭在小腹上,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葵水确实未来过,而自己忙昏了头,竟忘了这茬。
八|九不离十了。
心里有些担忧,又有些欢喜,但不可否认的是,欢喜确实占了上风。
阿竹什么都不知晓,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平躺下,没过一会儿,他轻轻唤了声“阿妩”,见她没出声,这才大着胆子伸手去搂她。
周清妩呢喃一声,转过身钻进了他的怀里。
阿竹僵着的身子缓缓松弛,他贴着她,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周清妩心中轻叹,手抚着小腹,你爹这个大呆瓜!
翌日。
周清妩一下楼,就瞧见底下坐着愁眉苦脸的几人。
“是你!”
周清妩抬头,看见一穿着常服的孔武男子直直朝着自己看。
她不喜这目光,□□直接没有半分掩饰。
她微笑,“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李元颢思索了一番,发现她确实不认得自己,那日自己在虞山县只从高处看了她一眼,这双灵动的眼眸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我叫李元颢,是禹阳王府世子,你往后便认得了。”李元颢少有这样自报家门,但不可否认,眼前的姑娘确实给他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感觉。
周清妩点点头,也没接茬,她径直掠过这一屋子的男人,朝厨房门口端着一碟包子靠在墙上看戏的蓝桉玉问道,“外头怎么了?”
蓝桉玉又换回了他那件骚包的金丝衫,大口咬着包子含糊道:“听说昨夜那牢里的安廉余死了。”
“你说奇不奇怪,据说里外都是重兵把守的,愣是不声不响的死了,直到早上送饭才被发觉,人已经死得凉透了。”
周清妩定住了脚步,是的,她想起了昨夜半夜才回来,并且身上带着血迹的阿竹!
由于安廉余在渝州府衙的地牢里不明不白地死了,原本打算启程的计划也搁浅了下来。
周清妩回到房里,嘴里吃着的包子也不香了,而且好似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吃什么东西都有一股想要呕吐的欲望。
她抱着痰盂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吃进去的几口包子全吐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泛上了酸水。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周清妩红着眼睛抬头,却发现一颗黄脑袋挤了进来。
是这几日都“寄养”在蓝桉玉这里的大黄。
它鬼头鬼脑地走进来,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凑近鼻子往她肚子上闻,闻了一阵子,它吐出舌头原地转圈了起来。
周清妩擦拭着嘴角,噗嗤笑了,“你也发现了它对不对?”
“那呆头鹅还蒙在鼓里呢,你说他知道后会不会很开心?”
肚子里空空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带上大黄,打算去白须老头那儿抓些药来。
去了医馆后,却发现莲心也在。
她的精神很不好,整个人都看起来精神恍惚,做事也是颠来倒去的,一个上午漏洞百出,白大夫都懒得斥责她了,直接让她回去。
她麻木地应下,刚出门,就迎面遇到了周清妩。
看见她,莲心的情绪很激动,抓着她的肩膀不停念叨。
“他是个披着人皮的鬼,他不是人!他不仅是残废,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看见她,她就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迫不及待地朝她倾诉。
周清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的反应如此诡异,但这话听得她就不高兴了。
她甩开莲心的手,“他是不是人关你什么事,别一口一个残废,残疾和废物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们是一伙的!”莲心愣着看了她好久,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女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还会无动于衷,除非……他们是一伙的!
她像是找到了真相,不然根本没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女人在他暴虐的手段下还活得好好的!
周清妩眯着眼睛瞧了她一瞬,忽然福至心灵,阿竹肯定对她做了什么。
勾唇一笑,“他是什么人难道我这个枕边人还不清楚吗?哦,你说的是……”
她悄悄凑近她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以听见,“挖出人的心肝,在掌心慢慢捏碎,还是……掏出你的肠子,缓缓抽出……”
“啊——”她惊恐地尖叫,抱着头跑了。
周清妩撇嘴,就这胆子,还敢下药?
白大夫从里头出来,听到孙女的叫声不明所以。
他看向周清妩,突然明白过来,他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从小争强好胜,父母也不在身边,也被老夫我宠坏了,如果她不小心惹到你哪里,你也别计较,这孩子心肠不坏。”
周清妩沉默,如果她不去作妖,她也懒得去管,再说她陷害自己那么多次,她都没去计较不是吗?
看着他递过来的草药,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回到客栈的时候,楼下的人已经全部走了,那群人似乎有自己扎营的地方。
周清妩牵着大黄上楼,发现阿竹已经回来了。
看到她手里的药,他“咻”地将寒天收回刀鞘,并快步朝她走来,着急地问她怎么了。
她掠过他,慢吞吞地放下药,给自己倒了杯茶,“先不说我怎么了,我问你,那牢里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阿竹一愣,否定道:“不是我干的。”
周清妩顿时松了一口气,“我信你。”
阿竹说不是他干的,就不是他干的,她也不必去担心李元柏一行人会追查到什么线索了。
“你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瞧着她。
“唔……也不是生病,就是……当初我们在床榻边划拉的区域兴许能用上了……”说着,她眼角悄悄瞥向他。
“床榻边?”阿竹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周清妩扶额。
“呆瓜!你要当爹了!”见他这傻样,她也不逗他了,笑嘻嘻地拉过他的大手,温柔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你摸摸,它在这里发芽了。”她垂头,神色温柔地瞧着他们双手交叠的位置。
阿竹如遭雷击,脑中嗡嗡作响,他机械地转过头,“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当爹了!”她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
阿竹“砰”地一声站起来,膝盖撞在桌沿上,他抑制不住颤抖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满屋乱转,嘴里一直念叨:“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
周清妩“扑哧”笑出声,肯定地点点头,“对,阿竹要当爹了!”
阿竹猛地停住脚步,他像是惊醒一般,快步朝她走来,抑制不住喜悦亲了她一口,然后一把抱起她转起了圈,嘴里大喊:他要当爹了!
大黄也欢快地在房间蹦来跑去……
许久,他停了下来,周清妩还有些不习惯他一下子安静下来,转头看去,却发现他眼眶红红的,平日里清凌的眼眸格外湿润。
周清妩无奈浅笑。
“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出意外晚上九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