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亥时三刻,你们就在三叔屋前等着罢。”白梨下楼,对着二人道。
周清妩望着天色,太阳尚且悬挂于山顶,约摸还有一两个时辰天才会黑下来。
“多谢白姑娘。”周清妩知道她对他们已经是相助良多了。
阿竹也朝她拱手言谢,“上次多有得罪。”
白梨摇头,“既然你们先前已经去过三叔的住处,那我就不再送你们过去了。”
走之前,她背对着两人道:“奉劝一句,这里不适合外人逗留,解决后就赶快回去罢。”
说罢,人就隐入了树林。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周清妩才回过头来,“她是个好人。”
“嗯。”
“阿竹,我们不怕。”她抚他苍白的脸颊,努力挤出一抹笑。
*
一片热闹声中,宾客笑语欢谈,蓝桉玉揉着红肿的眼睛,原本以为哭不出来,没想到这眼泪就像抹布里的水,挤挤还是有的。
不禁感叹,这人生啊,还是需多努力努力,说不定事情就成了!
他瞥向四座,自己悄悄离席,偷摸着跑到了后厨房。
后厨房只有一光头在,他的刀飞速切着,也没注意到身后溜进了人。
蓝桉玉踮着脚,看着台面上飘香四溢的几道菜,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自动略过两道漆黑的菜肴,他将目光放在了一盘银丝小鱼上。也不知他从哪里一摸,掏出了一个食盒来。
小心地装了几盘,没发出一丝声音,正当他以为计划圆满结束,正打算提溜出门时,却突然被叫住了。
“你拿着我的菜要去哪?”
声音中气十足,蓝桉玉身体一僵,他慢慢转过头,尴尬地朝提着菜刀的光头笑笑,眼睛滴溜一转,道:“给我表姐,你说这新娘子吧肚子就是容易饿,我心疼她。”
见那光头拧眉思索之际,他一抬脚,迅速提着食盒跑了。
车友,大兄弟,等我来喂食!
……
水榭旁,两人相依坐在竹梯上,周清妩出神地望着对面随风摇曳的细竹叶,手指无意识地搭在阿竹的脉搏上。
与先前相比,有些弱了。
“阿竹,你会好的,对吗?”她轻喃。
“会。”风拂过他的发丝,轻扬于空中,“白姑娘也说了,这位三叔最懂古怪之术,莫要再多想了。”
“你说过的,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一直相信你。”即使当初知道他要复仇,她也一直相信,最终他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可是如今她有些害怕,她只恨当初为何不多与师父钻研这蛊术之道,说不定现在也不会这般无力。
蛊虫移位,蚕食血肉,无力回天……这些词一遍遍在脑中旋转,挥之不去。
她钝钝地想,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对了……也是病死的。
他到了年纪,身体机能差了,再好的药也救不活了。
而当时的自己呢?是了,也是这般痛恨自己无能,只敢躲起来偷偷哭。
没有长进……
可是她的阿竹,还这般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她才走进他的世界。他从前过得太苦,她都发誓往后要好好待他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人世间会这么不公平,有人作恶多端,却锦衣玉食平顺一生,而她的阿竹,明明澄澈又干净,却总要背负起暗夜的枷锁,独自承受世间疾苦。
不公平。
细细感受着他的手,她想,确实瘦了。
她将他的手拉过来,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既温暖又熟悉,她闭上眼睛,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稍稍感到一丝心定。
风中夹带着热气,掌心是眷恋的温柔,阿竹低头,定定地看着她白皙的面庞,眼眸漆黑如墨。
蓝桉玉到时,就看见楼梯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他喘了一口气,将食盒提到两人跟前,“可让我一顿好找,肚子都饿了罢,快些吃罢,都是外头正常的菜色。”
他也知道这里的虫宴许多人吃不惯,专挑了些看着正常的。
周清妩看着他把一碟碟菜摆出来,嘴唇翕动,“阿玉,谢谢你……”
蓝桉玉一顿,收起食盒,“嗐,咱们谁跟谁,车友,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呀,想当初我们在外头可是过命的交情。”
当初他们在逃难的时候,东躲西藏可没少互相帮忙。
“如今你们来到我的地盘,不能光明正大地带你们去参观一下我已经过意不去了,以后等大兄弟病好了,我就到你们家坐坐,到时候你们可要好好招待我。”
“一杯清茶够不够你吃?”
“这哪够!少说也得百八十盘宴席佳肴罢!”
他这个人就这样,极会破坏气氛,但周清妩却一扫沉闷,终于笑了。
阿竹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也一松。
气氛活络起来,周清妩确实饿了,大口扒着饭,阿竹也不避讳蓝桉玉,夹着碗弓起背吃起来。
蓝桉玉丝毫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夹起银丝小鱼,“来,你们多吃点,我们这里的银丝鱼外头可吃不到,养在最干净的山泉里,爽口嫩滑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周清妩嗅着碗里的淡淡腥味,又忍不住放下碗背过身干呕起来。阿竹也急忙放下筷子,去顺她的背。
蓝桉玉眨巴着眼睛,“这是……”
有了?
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女人怀娃娃时会有这种反应。
周清妩接过阿竹的帕子,擦了擦嘴。
“嗯。”她和阿竹对视一眼,笑着点点头。
“等他出生,你要不要当他干爹?”
“要!当然要!”他雀跃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当干爹。
有爹当,谁不当!
阿竹将她碗里的小鱼全拨到自己碗里,不留一点儿腥味,随后又给她夹了清淡的菜。
周清妩含笑接过。
蓝桉玉一屁股坐到阿竹旁边,揽着他的肩膀羡慕道:“还是你厉害啊,大兄弟。”
唉,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这速度就好了。
“羡慕不如行动。”阿竹夹了筷菜,言简意赅。
蓝桉玉瞬间耷拉着头,他也想啊,可是梨梨心中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她什么都不关心……
“算了算了,不说了。”他挥挥手,“你们是要一直等三叔回来吗?”
“嗯,说是亥时三刻会回来。”周清妩含糊道。
蓝桉玉听完手臂往后一撑,“反正我也无事,就陪你们一起等他回来罢。”
*
果然,亥时三刻一到,一人影就出现在不远处的小道上。
阿竹率先睁开眼睛,周清妩察觉到他动了一下,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人来了?”
“嗯。”
周清妩见蓝桉玉还靠在栏杆上打着瞌睡,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便伸手去推他。
“嗯?”他起身,茫然张望着,待看到那道从雾气里出来的人影,他跑下楼大叫着迎了上去,“三叔!三叔!”
白三叔老远就听到他的声音,他掏了掏耳朵,“阿玉,你把我魂都叫没了。”
“哎,三叔,你可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他殷勤地上前去接他的杆子。
“我们?”白三叔定睛一看,嘿,自己屋前还多出了两道人影。
“这是我朋友。”他向他介绍,然后又转头朝夫妻俩介绍道,“这是我三叔。”
待走近了,周清妩看着那快要落下来的胡须,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你!”
那晚的算命先生!
白三叔也没想到会在白族的地盘里碰见两人,他一愣,复而看着一旁的青年,心中了然,“都进来罢。”
竹门关上,油灯亮起,他将算命的竹竿立在墙角,撕下了下巴上粘着的假胡须。
“孩子还好吧?”他像是没看到紧张的几人,自顾做着自己的事,随口问道。
“挺,挺好的。”周清妩咽了口唾沫,“三叔,我夫君……”
“成长期还是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你自己也懂医,也该知道。”他打断她的话。
“您如何得知……”突然灵光一闪,“那日我服了安胎药,你是从我身上的药味辨出我有了身孕?”
白三叔赞赏地看着她,聪明的娃娃,她身上的药味很杂,一闻便知是常和药材打交道。
“您这么厉害,一定知道我夫君身上的……”她还没说完,就见那三叔叹息着摇头。
“没救了。”
周清妩一愣。
“三叔,你可得帮我兄弟看好了,不然我干儿子就没亲爹了!”蓝桉玉晃着他的手。
周清妩只觉得眼前一黑,“怎么会……”
“哎,哎。”白三叔极力摆脱着蓝桉玉,“你烦死了!”
又看着那两个年轻人,男娃还算镇定,那面女娃却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一样。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白三叔忙道,“本是没救了,但遇到我你们也是幸运,救呢,还是可以救的。”
周清妩猛地抬头。
“但是……这个……还是有点难度的,你们要去找两样东西。”
周清妩挣开阿竹,大步上前,“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救他,只要能救她……”
颤抖,又充满希翼。
这句话像一把刀,剜得他生疼,阿竹挪开视线,眼神冰凉地朝那椅子上的男人望去。
白三叔打了个激灵,忙撇开眼,嘀咕道:“又不怪我,是她自己没听完……”
……
半个时辰后,三人从竹屋出来,周清妩努力平复着情绪,没关系,只要有希望,一些都是往好方向发展。
蓝桉玉把两人带到一间偏僻的屋子,“这是空了好多年的,前主人已经不在了,你们将就住一下,东西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安顿好两人后,他又管不住脚往白梨的住处走去。
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可是敲了好久都没人来开门。
“那么晚,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