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尘拽住她的胳膊,脸上全然没有平日的懒散之意,他呼吸有些急促,“你疯了吗?”
就算她肯舍去手臂,也不见得会擒住那只王虫。
“与你有何干系?”腿上的痛意蔓延,白梨额角冒汗,她一把甩开他的桎梏,然而没想到就在几个瞬息内,那堆虫山却已悄无声息地压了过来。
十余丈高的黑山蔓延出的黑点最终汇聚成黑雾状,最后一丝日光被蠕动的虫子挡下。
急促的笛音无法再遏制住暴躁的虫群,撞过来的虫子越来越多,莫问尘当机立断,拽过白梨的手就往外逃。
白梨心中一半是惊疑恐慌,一半是对他的不解,后头的虫群嗡鸣渐近,小山状,黑雾状,遮天蔽日,更衬出他们的渺小。
双手交握之处已沁出一层粘腻的汗。
腿上的痛感清晰,每迈开一个步子,都像行在刀片针尖上,痛后麻感上来,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了枯烂的枝叶中。
“你……”莫问尘忽然眼神一凌,快速掀开她的裙摆,只见黑斑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了膝盖上方。
“你是河里的乌龟吗!这么能忍!”
他怒极,开始讥笑,也不想去看她的表情,不用猜也能想出是何等漠然。
好似知晓她的习性,他快速从她的绑腿处抽出一把刀子,果决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就像是甜美的引诱,拇指大小的伤口处很快钻出来两条鲜艳的虫。
白梨愣怔地看着他的动作,她从来不曾听长辈说过血也能控虫。
莫问尘伸手迅速扯掉两条虫,不带一丝犹豫一把抱起她,想也不想就往禁林边缘处冲去。
可是他带着她根本跑不快,两人的速度越来越慢,白梨看着身后,本该温顺臣服于手中的虫子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夺命鬼,本该是操刀者却反成为砧板上的鱼……
会颠覆吗?
她急促地呼吸着,突然猛地推开了他,自己跌撞在树干上,“你快去通知族人。”再这么下去两人谁也逃不了。
见他面色苍白,手心尚滴着血,她回头望了一眼,推着他吼道:“我叫你走啊!”
莫问尘额角青筋暴起,突然,余光一道黑影,他本能地扯过她,自己侧身挡住了飞来的成虫。
这些虫一接触他的血液,像吸食了兴奋过头的药饮,死命钻进了他的皮肉里。
原本就像个终日不见阳光的病人,现在搭上青白的面色就更像夜里出来的鬼了。
莫问尘拿着刀,一点一点划开手上的皮肉,在白梨惊愕的眼神中,血丝丝流淌在腐烂的落叶上,很快就与泥土混为了一色。
幼虫成虫闻到鲜美的芳香,一拥而上,白梨如梦初醒,扑过去拍打这些像是粘在了他身上一样的虫群。
她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干了什么……”
可无论怎么拍也拍不掉,拍下了一条,爬上来更多条,莫问尘笑了一声,指着她身后,“你瞧,你梦寐以求的金色。”
血液不断流淌,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般,竟能清晰得感受到生命的逐渐流逝。
命吗?他原本就不甘心这被既定的命运牵制,他原本……就不想来的……
身上的变幻的文身渐渐静止不动,慢慢淡化,连眼前这道人影也模糊了起来。
“为什么……”白梨紧紧接住倒下的人,她不明白,他应当贪婪,应当惜命,应当是个以一换一锱铢必较不肯吃亏的男人。
他撑起承重的眼皮,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老相好有危险……你说,我……能不来吗……”
白梨眼眸颤动,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听着他断断续续声音,她嘴唇翕动,“你亏大了。”
*
“就是他们!”
一个小孩带着气势汹汹的白族人,将周清妩和阿竹堵在了回去的路上。
今日本是来找小风和小云来玩的,但是路上他一眼就认出与小风的娘在说话的两人都不是白族人!
于是等他们离开后,他从石墩后面跑出来,赶紧去和二长老说了。
但是他留了个小心眼儿,并没有和二长老说看到小风的娘与他们在一起,不然小云知道后就不跟他玩儿了。
“贼子,你们是如何进来的!”白二长老一上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
周清妩躲在阿竹背后,暗暗翻了个白眼,为何每个人见到他们时都会问这个问题?
走进来的。
然而大多数人知道真实的回答,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我们不是贼子,我们是来看病的。”周清妩解释道。
“我不管你们是来干嘛的,来了就是擅闯白族!”白二长老勃然大怒,“是谁,是谁将他们带进来的!”
眼睛一个个扫过在场的人,也没人敢搭腔。
“既然不说,就给我把他们拿下!”他就像个掌权者,这么寥寥几句话,就定下了在场的男男女女接下来的动作。
阿竹将周清妩挡在身后,眼睛环视着四周,手缓慢地抽出了寒天……
眼看□□味越来越浓,就在这时,一群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苍老洪亮的声音——“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众人望去,“梅姑?”
梅姑沉着脸,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缓缓走到中间,“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手!”
帷帽上的黑纱在风中轻扬,露出她仰起的下巴。
众人回神,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梅姑可是多年没管过事儿了,当年大长老去世,本该是由她继续接任大长老之位,可是却被她推去了。
如今自己走出了林子,竟是为了两个外人?
“梅……”二长老翘起胡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只好略去,他瞪着眼睛,“你想包庇他们?”
梅姑冷笑,指着周清妩道:“白穆的亲传弟子,怎是外人!”
一听白穆,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二长老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早已被除名了,亲传弟子又如何!身上又没流着我们白族的血!”
不管别人怎么说,此时周清妩还是挺感动,有人撑腰的感觉……绝对不差!
“血?”梅姑落下一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众人没有防备时,突然手指一移,掷地有声道,“九娘的后人,该是流着白族的血罢!”
周清妩看看她的指尖,再看看一旁茫然的阿竹,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九娘?是谁?
阿竹是谁的后人?
另一边,蓝桉玉气喘吁吁地跑来,刚好撞见两拨人的对峙。
梅姑恰好看到他,冷笑着,手又是一指,“你老小子的好外孙能在他母亲除名后来到白族,九娘的后人为何不可!”
连环三指,信息量过大,将众人绕得有些发晕。
“梅,梅姐姐……”白二长老一时不察,顺口喊出了儿时的称呼。
“我可没你这个弟弟。”梅姑侧身,冷言道。
白二长老有些尴尬,这件事他确实是做的不妥,当年得知幺女离世,悲痛之下他便将外孙接过来以解思女之苦,没想到如今却……
正在僵持之时,有人突然出声。
“你,你们快看那边,是虫群……是虫群!”突然,有人注意到天色暗沉下来,抬眼一看,差点没有吓得坐倒在地。
众人一看,顿时六神无主,他们在白族活到至今,也不曾见过虫群如此大的阵势,遮天蔽日仿佛要吞噬一切。
白二长老与梅姑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瞬间消散。
就在这时,在暗沉的林里突然冲出来一道踉跄的人影。
再定睛一看,在她那被虫子包围的脊背上,仿佛是一个人形。
“梨梨!”蓝桉玉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白二长老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最后一只王虫……”白梨喘着粗气,将手里紧紧攥了一路的小盅扔给蓝桉玉,朝他大喊道,“快去给梅姑——”
白二长老已经指挥族人站在八个方位上,锣鼓声,银铃声,唢呐声,此起彼伏顿时奏起,声势浩大的乐声响起的一瞬间,虫群前进的速度确实慢了下来。
阿竹提起刀,刹那劈裂了两只飞过来的虫影,浆汁在空中爆裂,绿色的汁液从刀刃缓缓滴落。
周清妩一听这些声音就害怕,她想起阿竹之前痛苦的模样,大喊着:“你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啊?”
阿竹趁着间隙摇了摇头,体内的蛊虫仿佛沉睡了,没有丝毫动静。
周清妩听着这些旋律诡异的声音,只觉得血气上涌,她顿时摸出一粒药吞下,并快速用棉花堵住了耳朵。
阿竹内力雄厚,对这些倒并无感觉,他起先挡在周清妩和梅姑跟前,挥刀斩虫,将两人保护得密不透风。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了这些人和这些声音的重要性,一人受伤,他的乐声一停,那一块空缺里虫子就像暴雨一般袭来。
蓝桉玉被虫蛰了两下,顶着虫雨极快地将小盅送到了梅姑手里,“这是最后一只王虫!”
一声吼完,他又返回去了。
周清妩看出阿竹想到前面去顶那一块空缺,又放不下她们,她撒着药朝他喊:“你保护好自己,我送梅姑去!”
她的药确实厉害,阿竹还没答应,就见她追着梅姑离去的方向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