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柏照例在柳莹玉处唠嗑了几句,这女人也是极厉害,所有话都圆得滴水不漏。
他却也不恼,当初出事后他反复琢磨,逐渐感到一丝不对劲,再加上程兄弟走前的那一句话,更加重了他对柳莹玉身份的怀疑。
于是便顺水推舟将人带回了汴京,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视下,她既有目的,相信她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他就知道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他背着手,踱步回到了宜春殿,刚跨进门槛就迎面飞来一只枕头。
他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李元柏叹着气扶住滑下来的枕头,上前几步放在床榻上,“孤的枕头,夜夜都要用,太子妃要撒气也该拿自己的枕头才是。”
沈瑶简直要被他气死,待布菜的小侍一退下,就质问道:“你又去找那狐狸精了是不是?”
宽敞的殿内就剩下他们两人,像从前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用膳时一样,只不过那时殿内狭小冷清,不及现在的宽敞。
李元柏撩开衣摆,坐到凳子上,望着桌上的菜色,“看看今日有什么呢?清蒸鲈鱼啊,孤喜欢……”
“问你话呢!”沈瑶的性格虽这几年在外人面前收敛了好多,可有时候他倒觉得,她从来没变过,依旧是个喜爱舞刀弄枪管不住脾气的将府小妞。
“唉,阿瑶。”被她摇得手里的鱼肉都掉了,他无奈放下筷子,“这女人我也与你说过,她身份有问题,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有问题你还天天去,天天去!”
李元柏想说自己也只是四五天才去一次,被她夸大了,但转念一想,这么一顶,或许将迎来更猛烈的攻击,于是赶紧转开话题。
“明日渝州那名治好瘟疫的神医便会进宫,到时候让她给你瞧瞧。”当初看到周清妩的医术后,他便生出了这个念头。
提起这件事,沈瑶一怔,突然安静了下来,半响后,她说,“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法子,何必让人再多跑一趟。”
“阿瑶,你再信我一次。”他总觉得,周清妩和宫里的御医不一样,在渝州那时候,很多连王御医都无法解决的病症,她都有办法解决。
他伸过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周清妩没想到李元柏会特意为他们置了一座宅子,更惊讶的是他的身份居然是当朝太子。
但转念一想,似乎他之前所有的举动都有迹可循,是自己太粗心了而已。
哎呀,孕妇呀!
她拍着肚皮,正感叹着,就见那个护送他们过来的侍卫又来了,她躲在一旁,听到明日她和阿竹要去殿前接受封赏。
可一直等到夜里,阿竹也没同她提起此事,第二日,她带着疑惑坐上李元柏派人安排的马车,一直驶到宫门口,她才看到另一辆马车上的阿竹。
她跳下来,跑过去叫他,可他看到自己时的表情却极为诧异,仿佛她不该出现在此处才是。
瞧了他两眼,突然,她冲上去,在他还来不及制止之时迅速撩开了马车帘子,却震惊地发现马车里端坐着一个与自己有九成相像的女人。
愣怔了片刻,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快速放下车帘,看了眼宫门口的侍卫,压低声音道:“你不想让我进宫?”
“阿妩,我不想让你有任何危险。”
就在这时,接应他们的人来了,周清妩看了面色凝重的阿竹一眼,拉着他的手硬是将人扯进去了。
“我又不是泥娃娃做的,再说了,是你还没尝过我使毒的手段,所以才看低了我。”她不怕危险,就怕他什么也不对她说,自己独自承受了一切。
她希望他们是能共同进退的两个人。
阿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穿过几道门,就见李元柏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绣龙袍子,笑眯眯地站在玉阶处等候他们。
“盼星盼月,总把两位大佛盼来了。”他调侃。
“不敢当不敢当,在太子殿下面前谁还敢当大佛?”周清妩连连摆手。
李元柏不知怎的品出了一丝挖苦的味道,他咳了一声,“在我这里不用拘束,但是待会儿到了宣政殿,不管皇帝嘉奖了什么,你们只管跪谢便是。”
他还真怕这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最后会闹出什么拒绝赏赐,与皇帝争辩等掉脑袋的事情,所以提前叮嘱他们。
“知道知道。”周清妩知他是好心提醒,阿竹也点了点头,只是眼眸深沉。
他想,与这个曾经自己活着唯一的目标相见,到时候自己会有什么反应,而那个男人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再次见到他,以一种平常而非监视的目光看向他,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而皇帝,却是直接失态了。
“你是……”他直接从龙椅上站起来了,两旁的大臣诧异地看着一向稳重温和的皇帝这般失态,都抬起头来。
皇帝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又重新坐下,掩饰道:“想不到程侠士竟是这般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看来我东晋人才辈出啊!”
两旁的大臣也都是老油条了,纷纷附和,一时间,仿佛大家都齐齐忘记了刚才那一岔。只是偶尔有年纪大的老臣子,会用探究似的目光看向大殿中央的年轻男子。
周清妩正疑惑皇帝方才的态度时,却听他又说话了。
“渝州水患,劫匪猖獗,程侠士不畏艰险屡次救下太子,并协助太子侦破渝州太守窃银一案,可谓功不可没!”
“程辞上前听封!”皇帝一拍龙椅,“朕今封你为太子卫率,归至东宫六率,赐良田百亩,白银千两。”
这封赏似乎在众人意料之内,这程侠士与太子结缘,归入东宫六率,还是正四品的官职,也是皇帝看在太子的面子定下的。
徐公公捧着圣旨走上前,悄声提醒道,“程大人,还不赶快接旨?”
阿竹低下头,单手接过圣旨,“谢陛下恩典。”
周清妩悄悄看他,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周氏,医术精湛,医者仁心,救治了成千上万的受难百姓,特封御医,并赐医典千卷,白银千两。”
御医?周清妩有些懵,没想到这皇帝会直接封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官职。
至少她知道“御医”这职位,是古代多少医者梦寐以求,挤破了脑袋也上不了的位置。
她懵懵地接下圣旨,跪谢皇帝。
直到两人从殿内出来,她还是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李元柏得知两人获封的职位后,很是高兴,特别是程兄弟直接入了他东宫六率,也省去了自己替他打点的麻烦。
他没立即将两人送出宫去,而是带回了东宫,他想直接让这小神医给妻子看一看。
路上,周清妩虽说着话,但却时不时看阿竹一眼,她总觉得,自从他从大殿里出来以后,就有哪里怪怪的。
太子的东宫极大,里头服侍的人很多,周清妩第一次看到皇家做派,也有些新奇,好奇地张望了一番。
李元柏带他们见了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她抱着一只毛发浓密的狗儿,热情地招待他们。
李元柏交待完事情就带着阿竹走了,殿内便剩下周清妩和太子妃两人。
她看这狗着实乖巧,便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种类的狗儿?”
“这是早些年邻国进贡的,阿柏便讨了来给我作伴。”沈瑶笑着摸着狗滑顺的毛发。
有了狗做桥梁,两人很快便相熟了起来。
说了一会子话,周清妩也知道李元柏让她过来是替太子妃瞧一下,所以也不能耽误正事。
她搭着脉,心道几年前滑过胎,腹部又受过伤,确实难再有孕,但是尝试一下未必不可。
她让沈瑶附耳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眼看沈瑶的脸色越来越红,她咳了一声,“明白了没?”
“这……能行吗?”沈瑶有些不自然道。
“行,你听我的。”
*
夜色清凉,皇帝在龙榻上睁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没有。
他起身,打开殿门,不知不觉走到了晗章宫前,他望着这座翻新过的宫殿,深色莫测,却并没有走进去。
“陛下,虽是夏日了,可夜里还是些许带着凉意,您莫要着寒了。”徐公公追上前,将手里的外衫披在他的肩膀上。
“像,太像了……”皇帝喃喃。
“您是说今日殿前的程大人吗?”徐公公笑着道,“老奴也觉着很像,和贵妃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柳贵妃,那个绝代风华曾经宠冠六宫的女人。
“徐英,你说世上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吗?”皇帝望着沉沉的夜色,突然道。
“老奴倒觉得,许是老天爷看不过您十年如一日思念贵妃,特意送了个念想过来,陛下,这位程大人许是个有福之人。”
与贵妃长得如此相似,可不就是个有福之人吗。
皇帝没说话,半响,他眯起眼睛,“如果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死,也跟他一般大了。”
徐公公鲜少听他提起那个乖巧可爱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小皇子,他叹了口气,也是作孽哦,母子两人谁也没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
“徐英,你说,怎样才算一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