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当程如意第三次问稚育饿不饿的时候,稚育终于抛出了一个令对方心满意足的答案。
她说:“那麻烦帮我带一份跟你一样的晚饭吧。”
程如意笑得眯起了眼,临走前又嘱咐道:“记得有事情按铃哦,值班医生很快就会过来的!”
五分钟不到,病房门又开了。
由于间隔时间太短,稚育以为是程如意又折了回来,没抬头就问:“怎么了?是忘记带什么了吗?”
“……”
没等她继续追问,就对上了江纵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往他的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
江纵在她眼神游离时,嘴角就勾起了一个暗讽的弧度。
他淡淡地开口:“看到只有我,很失望吗?”
“……”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挑起事端的方炎作为罪魁祸首没来一趟,着实有点没良心。
哪怕她也根本不想见他。
就在稚育以为江纵还要再冷嘲热讽几句的时候,他突然说:“对不起。”
“——对不起。”
他的表情凝重,用着自己毫不擅长的口气,拼凑出了一个生涩的道歉。
稚育稍稍失神了片刻,才开口:“你其实不用跟我道歉的,你不过是误伤了我。”
“但最终受到伤害的也还是你。”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啊,那我原谅你了。”
对方过于无所谓的态度让他再次重复,“……对不起。”
“……”稚育看着执拗的江纵,明白他还未能从愧疚中剥离出来,只好主动转移了话题,“对了,听如意说你们被教导主任叫去了,我想问一下……”
“孟舟言吗?他只是劝架被迫卷入的,没有受到处分。”
“呃,不是,我是想问……”
“想问他什么时候来吗?他跟方炎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过来。”
“……”
她是陷入到了一个一问问题就变成了“孟舟言专场”的诡异漩涡吗?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孟舟言才挨这一下的。我不喜欢他,跟他也一点都不熟,真的。我并不关心他的事情,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这次受到的处分是什么。”
“……”
江纵并不十分相信稚育的话。一个人下意识的表现足以体现出她的想法,她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孟舟言只是因为维护所谓的校园正义吗?未免太过可笑。她一遍一遍地重复她与孟舟言不熟,不过是为了不被他戳穿而已。
他站在一棵落地的绿植旁,微微低垂下头,将眼中的自嘲掩映起来,平静地回道:“留校察看。”
稚育追问道:“如果我去解释说你不是故意的,会减轻处罚吗?”
“不会,你的伤已经是既定的了。”
“……”
没能为江纵争取到减轻处罚,还落得了喜欢孟舟言的名声,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非得来这么一下呢?
不死心似的,她又问:“那方炎呢?”
“……严重警告。”
稚育顿时有些气,振振有词道:“这简直不公平!明明就是他带人挑衅还挑起打架斗殴的,你也被打得很惨啊,怎么他的处罚这么轻!”
方炎到底也是孟舟言的好朋友,江纵没想到她竟然更愿意替自己说这种话,虽然有可能这只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陈述。
他故意凉凉地说:“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那群人是我叫去的,然后把你们几个人轮番欺负了一遍。”
“那你有没有……”稚育刚想问他有没有辩解,转而想到以江纵这样的名声,哪怕他说一千句一万句旁人也不会听,更何况,江纵本来就不是一个会为自己说话的人。
他大概只会冷冷地说一句“不是我”,然后漠然面对着那些早已安排好了的结果。
稚育将话锋一转,气鼓鼓地宣布:“他们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话音刚落,两位十分不要脸的嘉宾就提着东西推门而入了。
紧接着,出去买饭的程如意也回来了。
人全齐了。
-
病房里沉寂了一会儿。
程如意将一份汤面拿了出来,放到稚育的床上小桌了,然后热情地催促道:“快趁热吃了吧!”
稚育有些疑惑,“你那份呢?”
“在肚子里了。”像是没有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程如意又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
稚育一本正经地回:“聊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那什么时候呀?”
稚育说了句废话,“……等我好了的时候。”
江纵无心再听她们这毫无营养的扯淡,斜睨了孟舟言一眼,他一声不吭地走出去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程如意“啊”了一声,匆匆留下一句“我一会儿再回来”后,也离开了。
稚育看着剩下的那两个人,神色自若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呃,今天的事情……”
“如果没事了的话,请问你们可以离开吗?”方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稚育脆生生地打断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女生对他的不善从何而来。但鉴于对方还是伤患,他倒也没有纠缠,迅速又从尚未坐暖的板凳上站了起来,些许尴尬地说:“……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吧。”
他又瞥了一眼孟舟言,发现对方动都没有动。想到今天女生为孟舟言挡的那一下,他自我脑补了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出门就看到贴墙站在外面的江纵和坐在那里扣手机的程如意,皱了皱眉,他直接离开了这一层。
病房里只剩下稚育跟孟舟言了。
稚育旁若无人地将包装好的汤面拆开,在吃之前再一次询问道:“你不走吗?”
孟舟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沉声道:“今天谢谢你。”
“…………”
又来了。稚育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咽下一口面,才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挡那一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江纵。”
“……”
“很显然,我只知道这是方炎跟江纵约的架,我会替本不知道该不该在现场的你挡一下,完全是个意外。”
“但你……”
“没有但是。我只是下意识觉得他要是打了你的话,会被你添油加醋加重处分。”
孟舟言有些怀疑自己在女生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他企图扭转一下,“我不是那样的人。”
稚育对此不作任何评价,只是继续说下去:“可惜我没能扭转成功,他的处分还是很重。”
她有些愤愤地感慨道:“——早知道就还是让他打你了!我这简直白被打了!”
本来心存愧疚的孟舟言,在这一瞬间觉得那些奇怪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稚育看着一脸一言难尽的孟舟言,心情大好地说:“现在想清楚了吧?可以走了吗?”
“……”
突然想起了什么,稚育又迅速补充了句:“对了,管好你朋友——你应该知道今天这事是方炎挑起来的吧?也应该知道那几个人是方炎找去的?”
“这怎么可能。”孟舟言下意识就反驳道,“江纵在办公室没有否认——”
“那方炎否认了吗?”
“……他也没有承认。”
稚育坦然道:“那你是应该十分愧疚的。孟舟言,虽然我的伤是由江纵直接导致的,但更直接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方炎。你应该为你的朋友挑起这一切,而又避重就轻地承担责任而觉得无比羞愧。”
孟舟言蹙眉,他还想要再说什么,就又被稚育打断了:“别跟我争论了,自己去问问你的好朋友吧。”
她将“好朋友”几个字咬得很重,果不其然看到了对方的脸黑到了底。
过了好一会儿,察觉到孟舟言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稚育在将面吃了一半之后,疑惑地侧头看过去。
孟舟言低着头在看手机,不知在想什么。
接触到过于明显的视线后,他终于站起身,淡淡地说:“家里让我们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稚育觉得有些荒唐,“……难道我们有什么感情可培养吗?”
-
病房外,两个人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程如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这什么vip病房啊,隔音效果这么不好。”
江纵面沉如水地倚在墙上,稍稍有些走神。
走廊的灯像是被识破了心思般,剧烈地闪烁了着。
稚育没有把做这些是为了他的这些话说给他听,反而说给了孟舟言。
他不明白女生如此做的用意,只是隐隐觉得,她也许是不想把“为了他”这份沉重的心意附加给他,不想让他有所负担。
她做这一切都不是想让他愧疚,甚至不想让他承担什么。
她仅仅只是,为了他。
可是。
长久的思索没能让他明白这份奇怪的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同样,现在的他也还没能搞懂这份情绪最终会演变成什么。
孟舟言冷着脸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他瞥了一眼程如意,用近乎命令的口气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程如意犹豫了下,“可是我得照顾稚育啊。”
“不用。”江纵没有看向两个人,只是不容置喙地决定,“我照顾她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