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于稚育来说的,难得的一个不带任何讽刺和嘲笑之意的笑,只是在此刻眼神涣散时露出却着实显得有些刺眼。
稚育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好似嘟囔着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过小,嘴中又含着血沫,储颉玉一句也没能听懂。
“你别睡,快醒一醒!”
他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猛地收紧,有一种下坠的感觉。
花宁冷眼看着几人,走马观花般地想着曾经的事情,只道一切物是人非,心中多有麻木。她觉得这幅情深义重的场景过于扰人心乱,情深不寿,她不如了了几人的心愿,让这感情海枯石烂。
藤蔓猛地掀翻了洞顶,整个洞穴都被带得震动起来。接连而下的石头似乎想要将所有人埋葬于此。
花宁冷然一笑,她也没有离开,反而去了洞穴的最里处,安然地躺了下来。
程素素在扶起孟复尧之后就来解救其他两个人了。
她先是将那长刀削断,因为埋入身体的部分过长,怕一下拿出会使得稚育挺不过去,只得如此暂且保全她的性命。
她看着那双还拽着储颉玉衣服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她将少女缓缓地从储颉玉的怀中揽过来,然后递给了在一旁接应的孟复尧,转而再试图砍断尚且绑在储颉玉身上的藤蔓。
只是那根藤蔓好似长在了他的身上似的,无论如何也未能砍断一丝。
洞穴坍塌在即,在摇摇晃晃还要分神处理四处乱窜的其他藤蔓的同时,程素素急得汗如雨下。
储颉玉却冷静了下来,他盯着已经不能就这么拖下去的稚育,淡淡道:“师姐,你们走吧,替我照顾好师妹就可以。”
“师弟……”
“我早就已经死了,死在那日落入万丈深渊,就当我从未回来过吧。”
“……”
“你们不都是觉得,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会更好吗?”
对上那双过于冷漠的眼睛,程素素被他震慑住了。
“可是师妹醒来见到你不在的话……”
储颉玉蓦地提高了声音,“你们若是再不走她便再也醒不来了。”
那边扶着稚育的孟复尧看着即将被堵住的洞口也喊了一句:“师姐!”
“走吧,我若死了才更好。”他收拢指节,那被绑在后面的双手此刻被他自己攥得青白。垂下眼睛,他好似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她就永远都能记得我,每当她再喜欢上一个人时,就会想起我。”
“……”
程素素带着两人离开之际,只记住了储颉玉最后的过于寂寥的一眼。
-
洞穴彻底坍塌。
储颉玉被埋在了一片废墟下,所幸砸落的石头并未伤及他的要害,虽都不致命,但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布出血甚多,加之困于此处,他其实也撑不了多久。
一条黑皮蛇与惨不忍睹的储颉玉对视了一眼,毫无兴趣地溜走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本初出声了:“你且不必着急,忍过这几个时辰,待本尊功力恢复,定能将你救出。不过……你好像也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储颉玉扯了扯嘴角,心下漠然。
不同于落入深渊那次,他求生的欲|望已经被泯灭了,反倒像是想通了似的,他觉得让这世界上唯一在乎自己的人能够刻骨铭心永远记住自己,远远比自己再回去消磨她的感情要好。
防止褪色的最好办法,就是早已了断。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破天剑不安分地仅有的空间内震了几下,本初的声音严肃了些:“你该不会真的想葬身于此吧?”
储颉玉没有回应。
本初有些气绝,“你当真是……!”
“烂泥扶不上墙吗?”储颉玉无所谓地接了句。
“你不是喜欢那小丫头吗,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
本初难得升起了些想要说教的冲动,“没有放弃你就应该振作起来,你看她为你煞费苦心,你舍得她见你死去难过吗?”
心中的弦像是被拨动了一下,又很快被捻断。
其实他也没有想明白,比起担心她会为自己的死而难过,他是否更担心她或许没有那么难过。又或者,他其实仅仅是在担心自己难过。
在反复确认感情的过程中,他往往急于证明对方是喜欢自己的,却也总是,在迁就自己。
“可你不是说了吗,我撑不过这几个时辰了。”这好像已经不是他能够选择的了。储颉玉颇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让本尊与你共存。”
本初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储颉玉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微嘲地说:“……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本初没有反驳,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是。”
“……”好一会儿,储颉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笃定地说,“你无法强占我的身体,所以一直在等这一天。”
“这对你和本尊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嗤笑,“成为一个容器,是最好的选择?”
“是共生。”只不过会在过程中渐渐吞噬另一方的意识。本初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很清楚,只知道一半的答案才有可能被接受。
储颉玉自然知道不会如此简单。
他有些讽刺地想着,以师妹对魔界的厌恶,他也许会死在她的剑下。
……也罢。
“好,我同意。”
-
稚育醒了过来。
她已经得知虽然她替储颉玉挡下了一刀,但对方还是被埋在了洞穴内。
缓缓流淌的心绪静静停了下来,她想,如今储颉玉应当是入魔了吧。然后在后面的剧情中,他会在意识逐渐被侵蚀的某一天碎其魂魄,也会为了救门下弟子而显露魔性被所有人讨伐。
“你终于醒了。”
她扭头看过去,是突然消失的张晨鹤有些别扭地走了进来,嘴里喋喋不休,“没想到啊,你竟然还能为了师兄做到这个地步,你还真是……”反射性的想要说出讽刺的话,但察觉到场合有些不太对,他话锋一转,有些落寞,“也不知道师兄现在如何了。”
“他会没事的。”因为太久没有开口,稚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她过于笃定的话让张晨鹤又是一愣,忍不住问:“所以……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师兄的?你表现得也太不明显了吧!”
“与你何干?”稚育凉凉地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贝稚育这个女人果然没有因为喜欢上师兄而脾气有所收敛!张晨鹤愤愤地想着。
“对了,为何我们没有在山洞里看到你?莫非……”
“我不是内应!”
稚育面无表情,“……你这有点赶着否认的意思了啊。”
“……”
张晨鹤被气得七窍生烟,“你你你”好一会儿才直接说出结果:“我拿到镜月花了!你见过哪个直接内应把宝物赶着送上来!”
“不错。”
这个过于敷衍的回应让张晨鹤更加不爽了。
几日之后,稚育的伤在连续用灵药的堆砌下好了一些,至少能够下地走路了。
而在这几天里,她从程素素那里得知张晨鹤应是被花宁君提前扔到镜月花那的,她倒是当真如传说中那般不是个会诓骗别人的人。而借着稚育受伤恢复之时,在几人的应允下,程素素的护法,孟复尧用下了镜月花。
最后让几人迟迟未离开的,是至今下落不明的储颉玉。
这几天里,除了伤势过重行动不便的稚育之外,其他几个人又都往返过几次洞穴,只是那里已成废墟之地,他们翻了个遍也未能找到人。
储颉玉的再一次失踪让几个人不免想起之前的那五年。
程素素下意识地看向了稚育,只见后者的眼底似乎凝起了一层冰霜,似乎已经在不留痕迹地下定了什么决心。
看着提剑准备亲自前往的少女,她忍不住开口:“师妹……”
她是想要提醒一下对方身上的伤,但见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了过来,原本想要归劝的话被换成了,“我同你一起去吧。”
稚育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
两个人走在路上,程素素觉得气氛十分压抑,只好主动开口:“师妹上一次,也是如此煎熬吗?”
她有些记不清五年前师妹的反应了,只是恍惚间发现,好像所有的感情一切都不是顷刻间产生而是有迹可循的。
这着实不是一个明智的问题,稚育甚至有些怀疑程素素的脑子是不是锈住了。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她抬眼看过去,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之意。
程素素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质问,想到自己当时的想法,先是心下一凉,转而又有些茫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铁石心肠?
“师妹,我……”
“先别说话!”稚育的玉简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她连忙打断了程素素的话,只是许久都未传来其他的声响。她有种预感,那一定是储颉玉发出来的声音。
目光突然一顿,她说:“我看到他了。”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到他了。”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遇。
翻过一堆废墟,稚育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储颉玉的身边。
鲜血和泥土混合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身上纵横交错。
他说:“我爬出来了。”
一滴温热的眼泪降落在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