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静,风也温柔。
萤火虫从不远处徐徐飞着,那个被稚育叫做“小玉”的小兽憨憨傻傻地跑了出来,无师自通地在储颉玉的身边热情地蹭蹭,那张胖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上尽显谄媚。
点点星光洒了一地,储颉玉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玉,一边等着去准备什么的稚育出来。
储颉玉本以为稚育所说的“兔子烤鱼”不过是用兔子和鱼一同烤来吃,直到他未见人影,却见到了被赶出来的真的兔子。
巨型的兔子突然跳了出来,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安心跳到了湖边。
电石火光间,本来看起来柔弱温顺的兔子在电石火光之间,蓦地将藏于肉垫中锋利的指甲伸长了,三下五下就将将一整条鱼插了上来。
恍惚之间,储颉玉有一种看到了兔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表情的错觉。
“……”
稚育在一旁生起火来,招了招手将人带兔一起叫了过去。
她搭起架子,将兔子抓的鱼简单地处理后放上了。兔子又来回抓了两三条鱼,然后乖巧地坐在一边,还不忘不时转动一下木棍。
此时此景当真令人一言难尽。
储颉玉感慨:“还真是,兔子……烤鱼啊。”
稚育一脸“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看过去。
储颉玉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稚育塞过来的一口鱼堵住了嘴。鱼已经被吹得温热,也被培育得没有杂刺,十分鲜嫩可口。
咽下之后,储颉玉指了指闻着味蹭过来的那只小玉,见它眼巴巴望着他们,随口问了句:“它吃鱼吗?”
稚育轻轻踢了它一脚,没踹动,无语地说:“别管它,它自己会抓鱼吃。”
小玉又可怜兮兮地蹭了蹭身边的人,储颉玉被它搞得失笑,分给了它一些。
稚育刚翻了个白眼,小玉就也凑过来讨好她了。她又没储颉玉那么好哄骗,这次用了点灵力,直接用手将它翻到了储颉玉身边。
储颉玉托住它,又问:“怎么给它起名叫‘小玉’?”
稚育随口接道,“不是说了吗,我之前很讨厌你的,拿它出气。”
储颉玉盯了那傻傻憨憨的小东西一会儿,实在是没能从中看到任何一点自己的影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轻笑道:“就不能是稚育的‘育’吗?”
“……”
小玉再通人性也未到可以听音识字的份上,稚育对他的乱说表示无言以对。
清冷的月光落在肩头,夜晚的声音消弭于无形。
小玉不知为何突然暴动,伸出锋利的爪子将储颉玉的手划开一道,虽然伤口不大,但还是见了血。
猝不及防的发展让两个人都是一愣,等稚育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离开给他包扎,小玉已经见机迅速跑走了。
稚育瞧了瞧小玉的背影,又看着掉落在地的香囊,叹息道:“它对气味特别敏感,刚刚应该是撞掉了香囊生气了吧……”
血滴在地上,储颉玉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但当浮于表面的沉静被撕破后,并非是一片死寂反而是汹涌澎湃。
被粉饰得过于美好的一切却也还有罅隙,裂开一道,他就想要将一切撕扯开。
他望向低头忙碌的稚育,似真似假地说:“我既已入魔,不该逗留于此。”
“那你想去哪?”察觉到对方的话中稍许试探的意味,稚育的语气稀疏平常,就像是在询问他今天的天气如何。
储颉玉意味不明地说:“……魔界。”
这是他目前仅能想到的,能够有自己容身之地的地方。
稚育的手一顿,转而给他打了个结,决定道:“那我们就去魔界吧!”
“我们?”他准确地捕捉到了关键的地方。
稚育皱了皱鼻子,反问他:“怎么了?”
“……”
“你该不会是……”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压根没有考虑过我吧?”
她语气中失望之意过于浓重,险些让储颉玉有些怀疑处于不安地位的人究竟是谁。他微微低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生硬地否定,“我不是这个意思。”
嘴边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在“不要逼迫她”和“拉她一起离经叛道”的想法直接徘徊了好一会儿,他才如实地说:“我只是不知道你会作何选择。”
“选择?”稚育无声地笑了下,理所当然地说,“从你决定选择我的那一刻开始,我的选择就一直是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本以为会无疾而终的问题突然得到了如此认真的回复,哪怕储颉玉是有预料到对方可能会愿意跟随自己,此时也有些不知怎么应。
稚育神色坦然,眼中的信任一览无余。
储颉玉不想给她任何后悔的机会。
心中建立起来的被遮掩了很久的伪装一并褪下,他看着自己蛰伏了多年的情绪一涌喷发。浮光掠影般的所谓“一切皆可弃”顷刻倒塌。
储颉玉不是没有想过,是否可以一直生活在这里。
身体中已经破碎被剥离的灵魂已经无法给他答案,习惯了一切被推着走之后反而有些依赖于他人的选择。也不知师妹是否与他一样,被强迫选择得多了,便倦于自己选择。
他想着,只觉得做出这个决定像是一场博弈。
用最最难以令人接受的举动,去探测对方的反应,做好最坏的打算,就不会再将一切搞得支离破碎、覆水难收。
其实也不过是想要印证什么。
印证他是特殊的,是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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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无事的一段时间过后,储颉玉在调养好了身子之后也会频繁去往魔界,去处理本初曾经遗留下来的事情,也算是在那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魔界无首,□□至今,盘根错节的一系列事情处理起来十分令人心力交瘁。各方势力纠缠不休,好在他们各自为敌之后,他真正的对手只剩姬长陵。
稚育有提议过也去魔界看看,但都被储颉玉回绝了。
他只是说:“还未到时候。”
于是,她便也不再过分过问他已经决定的事情,只是在他身上放了一块可以感应他情况的玉石。
玉石毫无征兆碎了的那日,稚育心下一慌,知道他怕是跟姬长陵对上了,出门时却正巧碰到了他浑身鲜血与泥土地回来,眼底冷硬的冰霜消融,他笑了一下:“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稚育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污,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细小却深的伤痕。
他见她毫无表情,心下一沉,抓住了她的手,蹙眉问道:“你后悔了吗?”
心脏像是被水泡发了一样,软软胀胀的。她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对方过于用力,无奈之下,她只好展开另一只胳膊抱了抱他,很轻地说了一句:“后悔啊。”
“——后悔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储颉玉僵硬的身子逐渐缓和了下来。
不知是从何走漏了风声,又像是早有人观察着储颉玉的一举一动一样,今日他一受伤便有人闻声而来了。
已是暮色苍茫之际,稚育打算去把小玉和兔子找来逗储颉玉开心一些。
但她刚刚离开没多久,就有人闯入了这里,打算合力对付储颉玉。
不知是不是因为还尚且存在愧疚之心,玄清君并没有来,而受命而来的程素素也只是在一旁观战式防水攻击。
见众人与他持刀相向,储颉玉竟有一种难得的释怀的感觉。
不知说谁喊了一句“储颉玉已经重伤”,众人气焰再次得以重振。
储颉玉凉凉地勾了勾嘴角,他并不恋战,只想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一切,然后等稚育赶快回来,带她离开。
刀光剑影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稚育闻声过来,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程素素迅速靠近她说了一句“快带他走”,然后将她推了过去。
稚育定了定神,深深地看了一眼程素素,然后在过去之后,被早已看到她的储颉玉伸手揽去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