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蛇妖的逃离,笼罩在整座城池的结界终于消失了。
稚育磨磨唧唧地从地上站起来,随即就看到了追过来了的几人。
沈云觉作势想要追上去,但见稚育身上脏兮兮的,便又检查了一下她是否受伤,最后才犹豫地问道:“你刚刚……”
“刚刚真的是吓死我了!”稚育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可怜兮兮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沈云觉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没再追问,只是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
程清涟和孟明朗神色复杂地看向沈云觉,但也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此刻质问,他们跟在两人的后面,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程清涟问道:“……那个宋既民呢?”
没走几步,他们就一同发现了那位因为逃窜得着急而摔死在石阶上的宋无赖。
程清涟愣了一下,“他怎么……”
沈云觉内心毫无波澜地看过去,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孟明朗仍心怀不忍,叹息道:“……因果报应吧。”
稚育撇了撇嘴,“就是自作自受嘛。”
孟明朗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就被她扫了一眼,迅速地催促道:“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那边还有一些等着我们去解蛇毒的百姓呢。”
几个人心怀鬼胎,却也都没有戳破,只是一路沉默,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
城中。
在询问了沈云觉是否想要再在这里停留几日得到肯定答案后,稚育便去妙春馆连续忙碌了几日,将之前那副药方又精进修改了下,药效更加好了。
稚育一边煎药,一边百无聊赖地跟一旁非要跟来的沈云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撑着脸,有一丝丝的困倦。
沈云觉适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活,好似不经意似的问道:“那日的蛇妖,是不是并不想杀你?”
稚育被他的话搞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些,她眨了下眼,刚想要用什么话搪塞过去,就对上了他已经了然的眼神,于是立刻转了话锋,选择诚恳地坦白道:“他说我像他认识的一位故人。”
“……”沈云觉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缓缓地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是吗。”
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稚育又说:“他说骗他的人叫洛摇,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疑惑地问,“仙人,这世间当真存在着前生今世吗?”
听到“洛摇”两字后,沈云觉顿了一下,仿佛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沉思中,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话里吞话,他只是含糊道:“也许吧。”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喜欢洛摇。”
药壶被烧开了,水汽氤氲,萦绕在沈云觉的脸庞。模糊的视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轻笑了一下,突然问:“那你喜欢我吗?”
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缠绕在其中,他也没想通为何会在此时问出这个问题。
意料之中的,少女弯了弯眼睛,立刻就说:“当然了。”
他听到自己继续问:“为什么?”
“为什么?”稚育愣了一下,转而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掰着指头数道,“你长得好看,又很温柔,对我很好,还是个善良的人。”
“……”
一堆可以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的形容,甚至有一些不过是他捏造出来让她看到的。
哪怕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也还是有什么落空了。
异样的感觉汹涌而至,他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女,又沉静地问:“那如果我面目狰狞、性情偏执也不善良呢?”
“那……这样一个人,还是你吗?”
还是他吗?他也不知道。一个从一开始起就作为他人的附属而存在的残魂,从来就不应该拥有自己的意志,他甚至不知道他所被剥离遗失的魂魄究竟是何。
更何况,脸好看的是云泽,温柔又善良的也是云泽,本来也就不是他,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成为完整的云泽。
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似乎落在虚空中。
沈云觉不再执着于此,只是又问:“那你喜欢程清涟和孟明朗吗?或者你还有喜欢的其他人吗?”
稚育点了点头,“有喜欢其他人啊,但他们两个虽然是好人,却不是很讨人喜欢。”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低落,她又补了一句:“但我还是最喜欢仙人了。”
不料对方在冲自己微微一笑后,心情肉眼可见地更加惨淡了。
不是的。
沈云觉有些偏执地想着,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任何人都可以得到的“喜欢”,哪怕在最前面加上了“最”的补充,也无法改变这是不具有“唯一性”的广泛存在。
他甚至可以窥见她在记起所有之后,看着如此的自己,定会憎恶到极点,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不……”
他想要得到什么呢,以一个影子的身份去窃取并不属于他的情感,然后妄图假装成另一个也许哪天就会出现的人,自欺欺人地沉溺于此。
而如今,他还想要逼她只喜欢自己。
太不切实际了。
虚幻的感情是不会被握住的。
而根本就尚未产生的感情更是不会凭空被逼出来。
沈云觉坐在一片阴影里,突然起身,将手中逐渐温热的药倒入了碗中,拂去了刚刚的那些情绪,他淡淡地嘱咐道:“可以给病人们端去了,慢一些,别洒了。”
稚育眨了一下眼。刚刚的问题就这么被突兀地打断,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接过药碗,急促道,“可是!”
“怎么了?再不走药可就要凉了。”
沈云觉将她推到了门口,怕自己再对上她一无所知的眼眸失控,因而微微别开了眼。
稚育用胳膊和腿抵住了门框,难得有些强硬地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仰着脸看向他:“一直是你对我好的话,哪怕再怎么变,我都喜欢啊。”
“……你在说什么?”
害怕再被打断,稚育一口气说完:“我没有因为孟明朗善良温柔而青睐于他,也没有因为程清涟面容姣好而喜欢她,所以,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你。”
“……”
猝不及防的答案让他有一瞬间的迟钝,他对上她清澈却有些固执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她十分在透过他遥遥地看着另一个人,却发现她的眼中此刻确实只有他。
晃神之间,他感到心尖一颤。
过于静默的环境,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时间变得有些漫长,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从刚刚的僵硬姿态缓解了过来,刚想要再问一句“为何”,却发现此时显得有些多余。
“那——和对他人的喜欢有何不同呢?”
稚育下意识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她却又迟疑了一下。
哪怕此刻她再怎么诉诸衷肠,这份来得本就不怎么真切情感也还是笼罩在“云泽”之下,因而显得并没有他所想要的那般独特。
现在的她只能是借着原本“洛摇”沉淀下来对云泽的情感,加上云泽救她那次的感情为依托得出了“喜欢”的结论。所以,无论哪个都不是只对他的,故而并不作数。
到目前为止,都来得有些早了。
她抬眼,换上有些苦恼的神色,茫茫然地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说又有些说不出来,不一会儿就染上了几分的焦躁。
算了。
沈云觉忽而油然而生一种轻松的感觉。
意料之中的,稚育对此一知半解,自己都未搞清楚“喜欢”。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喜欢,却也庆幸是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得到。
这的确是他此刻能接受的最好的答复了。
-
几日后,原本沦为病城的城池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城中的百姓们寻到了稚育住的地方,纷纷拿着鸡蛋、粮食在客栈外面等着。
程清涟瞧着这个时机不错,递给了孟明朗一个眼神,便开口道:“那稚育姑娘先去外面接受那些谢礼吧。”
稚育察觉到她似乎是想要把自己支开,随意点了点头后,她便往外走了。沈云觉抬脚想要跟上,却又被孟明朗叫住了。
“沈兄,在下有话要对你说。”
“那你先去吧。”沈云觉停下脚步,将稚育送走后,便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有什么要单独问我的,说吧。”
程清涟盯着他,单刀直入地问:“那日你迎上那蛇妖,出手便震裂了他的妖丹,你……究竟是何人?”
沈云觉付之一哂,并不想要解释。
“白光,异于红金黑三色,也不同于普通人的功法,你——”顿了一下,孟明朗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问,“这些稚育姑娘知道吗?”
沈云觉的神色这才变了下,他骤然收敛了笑容,抬眼道:“你们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稚育尚且以为他是那位救她的仙人,倘若从这两人这里得知了仙者为金光,怕是很快就会怀疑他的身份了。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让孟明朗心下一颤,转而开口:“我们不过是想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罢了,你若是不会加害于稚育姑娘,我们自然也不会多言。”
似乎是怕他突然出手,孟明朗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好方便自己确定反击的距离。
沈云觉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因为清楚那两人的实力,他并不放在心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早已在事情发生后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我是一个被剥离了妖丹的妖,失去了妖丹,我的妖力大减,已褪去了大部分力量。”
“……”
另外两人大为震惊,虽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总算是得到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答案。
程清涟忍不住问:“可是没有了妖丹,你……”
“被稚育用药物吊着命,这也是我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原因。”沈云觉继续解释道,“但她向来不懂这些,只当我是患有重疾。医者仁心,她日日照顾我,所以,我断不可能伤她。”
见识过稚育将他手上蜘蛛精所留下的伤痕被治愈后,两人对他的这番话信了大半。
他们还想要说什么,稚育就抱着一堆东西推开门,朝里面喊道:“你们快来帮我拿一下吧,太多了!”
沈云觉看了一眼那两个人,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顺手便接过了她怀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