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一样,陶婷回办公室的时候没关门,知道江蓁要来。
“坐。”陶婷掀眼看了她一眼,端起手边的咖啡。
江蓁坐下,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陶婷,没先开口。
陶婷放下杯子,问她:“想知道为什么?”
江蓁点头:“对。”
茜雀主打的用户是年轻女孩,她们能从虞央身上得到的共鸣有限,销售额的上升空间不大。
但如果利用好kseven的粉丝群体,她们抱着支持偶像的态度,就算原先不是茜雀的用户也会尝试性地购买使用。这些潜在客户就是促使销量突破新高的关键。
何况江蓁刚刚也表明了,kseven的合作态度是乐观的,只要他们确定下来,方案立马就可以开始执行。
从各方面因素考虑,都应该选a组才对。
陶婷宣布完结果就散会了,江蓁现在来讨个理由,否则她不会甘心。
半晌,陶婷才慢悠悠地开口:“宋青青她们这个方案,马马虎虎,还有的再改。”
江蓁皱起眉,不解:“那为什么不选kseven呢?市场预估你也看了,如果由kseven代言,销量不用担心,臻丽榜单咱们也稳了。”
陶婷看着她,微眯起眼:“凭什么,就凭让七个小男生冲着镜头耍耍帅?”
江蓁深吸一口气,她算是听出来了,这刻板女人原来是瞧不上人家小爱豆。
她收回要往外发泄的情绪,言简意赅一句话:“但事实就是如此,kseven的带货能力比虞央强。”
陶婷浅浅勾了勾嘴角,语气却冷了几度:“江蓁,你可以理解为我有偏见。”
她换了个姿势,上身前倾,拉近两人的距离:“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彩妆护肤品牌找了一堆男人代言,反响效果还挺好。但在茜雀,在我这里,这件事想都别想。尤其是这套口红,你的方案被市场选择,但不被产品选择。”
江蓁微张着嘴,无奈得有些想笑:“都2020年了,男人也有用化妆品的啊,为什么不行?”
陶婷只问:“你来茜雀之前,是在博雅工作的?”
江蓁顿了顿,点头:“对。”
“那好,我问你,如果男明星都来代言口红代言眼影了,那么女明星们呢?”陶婷向后倾,靠在椅背上,笑得有些讥讽,“博雅找代言人的时候会考虑女明星吗?毕竟剃须刀也能用来刮刮腿毛呢。”
江蓁张了张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音反驳。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陶婷启唇问江蓁:“想方案之前,有再去看过产品创意吗?”
看她眼神闪烁的样子,陶婷心里也清楚了:“我要你写的是新品策划,你呢?自作聪明、本末倒置。”
陶婷顿了顿,哼笑一声:“江蓁,ambitious,butnotanxious.”
言语是锋利的刀子,江蓁被一刀一刀刺得有些懵。
从进门开始,她尽力维持冷静克制的表象,不想表现得气急败坏,让人看了笑话。
而现在面对陶婷不留情面的指责,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快点逃离,太难堪了。
掌心被指尖掐出一排月牙印,松开时泛起刺痛。江蓁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办公室。
见她出来了,组员们都围了过来。
“蓁姐,主管怎么说的?”
“是啊,为什么不选咱们的?”
“我看就是想把升职机会给宋青青吧。”
刘轩睿说完这话,被于冰瞪了一眼。
江蓁这会儿没心情说这些,她让其他人都回去工作,只把于冰留下,两人去了楼梯间。
她沉着脸色问于冰:“这套口红原来是打算什么时候上线的?”
于冰回答:“今年上半年啊,因为疫情当时耽搁了,后来也没合适的时间。要不是原定的眼影和焕言撞了,也不会选这套顶上。”
“纪念carol那套?”
于冰点头:“对。”
——“ambitious,butnotanxious.”
江蓁这会儿知道陶婷为什么这么说了。
carol是茜雀的第一位女高层,在茜雀工作了近四十年,几乎是将一生都奉献于此。去年carol退休,为了表达纪念,以她为创作灵感设计了这七支口红,原定于今年年初carol生日的时候发行。所以相较于茜雀的其他产品,这个系列的主打受众是职场女性,而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
“自信、独立、坚定”,是这套口红的三个关键词,也彰显出由carol为代表的职业女性魅力。
宋青青的方案与产品理念不谋而合,所以陶婷说,市场也许会选择kseven,而产品选择虞央。
江蓁懊悔地闭了闭眼睛,用手捂住脸,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陶婷出的题很简单,是她没看清题干就慌慌张张开始写计算步骤,导致完全偏离方向,得了个鲜红的大叉。
“把产品卖出去、卖得好,是推销;帮助消费者找到适合自己的产品,让产品更好地被了解,才是营销。”
这是当初面试时,她自己说的话。
江蓁扶着楼梯扶手勉强站稳,整个人仿佛置身寒冰之中,凉意侵占四肢,耳边嗡嗡作响,刚刚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飞速在脑海中闪过。
初心这词被用烂了,但人这辈子总得有要坚守的东西。
可她都干了些什么?
没了解清楚产品的最初立意,一门心思都在销量上,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和陶婷谈市场。
别说陶婷想不想骂她,江蓁这会儿恨不得抽死自己。
越是拼命想证明自己活得很好,现实却越糟糕。
她没能焕然新生,甚至连原本擅长的事都做不好了。
于冰看江蓁脸色不对,主动离开,给她留点个人空间调节一下情绪。
江蓁在楼梯间待了二十分钟,没哭,就发了会儿呆,乱七八糟什么都想了想。
她觉得泄气、疲惫,但不会哭,本身就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何况自己犯的错误,哭有什么用。
胸口堵着一团东西,压得难受,她只能不停地深呼吸,喘气再吐气。
等觉着好一些了,江蓁站起身,动了动发麻的腿。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补了补妆,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像往常一样等下班。
刘轩睿凑过来问她没事吧,江蓁回以一个微笑:“没事。”
她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先表示这次的方案是她带着大家走错了方向,她承担主要责任,再鼓励大家不要灰心,回去都好好反思一下,明天针对方案的问题开个会。
六点下班时间到,宋青青她们组还在忙,看上去是要加班了。
a组人这会儿收拾好了东西,却没一个敢起身。
江蓁看大家面面相觑的样子,笑了笑:“怎么啦?平时下班不是很积极的嘛?”
有个小姑娘嘀咕了一句:“我现在还真希望能留下来加班。”
江蓁的笑僵了下,她往会议室里看了一眼,安慰组员也是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机会,这次是咱们技不如人。”
末了,她又自嘲道:“看来给我们点压力和危机感确实是有必要的。”
见大家还是不动,江蓁夸张地挥动手臂:“走吧,下班吧,下个礼拜就放国庆了,都开心点儿!”
在组员面前保持积极乐观,一出公司大楼她就原形毕露了。
江蓁塌着肩走在路上,不想挤地铁,咬牙打了辆的。
看着计价表上飞速上涨的数字,她拍拍自己安慰道:就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现实残酷无情,但她有她的避世桃源。
刘以鬯在《酒徒》里写:“酒不是好东西,但不能不喝。不喝酒,现实会像一百个丑陋的老妪终日喋喋不休。”
江蓁从未觉得屋檐上的铃铛响有这么美妙,简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她推开木门进屋,走到吧台,拉开椅子坐下。
调酒师陈卓今天左耳带了个耳钉,像日剧里叛逆不羁的校霸,又痞又帅。
他看见江蓁,挥手打了个招呼,问:“姐,来喝酒?”
江蓁点点头:“今天心情不好,来杯度数高点的。”
陈卓听到这话打了个响指:“行儿,就爱听这话。保你忘忧消愁,啥烦恼都想不起来!”
江蓁挑了下眉:“那我拭目以待。”
还没吃晚饭,江蓁又点了份“主厨今日心情指数”。
陈卓给江蓁调的酒是他原创的,花里胡哨一堆操作,江蓁一开始还能看个大概,很快就不知道他都往酒里加了什么。
几分钟后,高脚酒杯被推至江蓁面前。
杯子里盛着紫红色液体,像红酒,但颜色更清透,底部沉着几颗饱满的红石榴。
陈卓勾着嘴角,眼眸在灯光下亮闪闪的,他指指酒杯,说:“尝尝。”
江蓁抬起酒杯浅抿一口,口红印了一圈在杯口,让这杯酒莫名添了几分风情。
看起来像果酒,但入口酒精味很重,辣得江蓁皱起脸。等那阵刺激劲过了,又能尝到一丝甜味。
口感顺滑,能闻到水果的清香,烈和甜都把控地刚好,多一分呛口,少一分又不够劲。
江蓁又喝了一口,问陈卓:“这杯叫什么?”
陈卓咧着嘴笑:“不知道,头次做的。”
江蓁呵了一声:“敢情我是试验品?”
陈卓喜欢创新,喜欢自己发明,菜单上的酒除了经典的长岛冰茶、玛格丽特等等,很多都是他的原创。一些时令的原料过季后,他也会不断更新菜单,这也是atwill常客多的一个原因——无论喝酒吃饭,这家店永远能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杯酒送给你,今天不开心,那希望美女姐姐你明天开心。”陈卓说完就转身走了,晚上客人多,他还有的忙。
江蓁用手指抚摸着杯沿,低头弯唇笑了。
这种男孩子,没女生能抵挡。
早个十年八年,两杯酒换一颗少女心绰绰有余。
但在她现在这个年龄,心动就纯属玄学了。
她小口小口尝着酒,不知道是累了还是酒意上头,江蓁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晕乎乎的,又不是想睡觉的那种困。
很快菜也上齐了。
也许是赶巧了,江蓁今天心情欠佳,主厨看来也过得不是很开心。
今日的“心情指数”是一碗朴素家常的馄饨,清汤,荠菜鲜肉馅的,上面撒了紫菜和虾米。
江蓁嗜辣口味重,尝了一个觉得太淡,叫了服务员给她拿辣椒酱。
一碟辣椒酱被端上来的时候,杯子里的酒已经见底。
江蓁撑着下巴,双颊浮上红晕,还行,她还能平稳地夹起一只馄饨蘸了酱往嘴里送。
“啧。”舌尖刚碰到味,江蓁就嫌弃地皱起了眉。
这叫辣酱?甜蜜蜜的,屁点辣味都没。
她吐出口气,挥挥手,叫来服务员:“你们这儿,就没有辣~一点儿的辣酱吗?”
服务员小哥回她:“行,我帮你去后厨问问啊!”
——
atwill的主厨大人今天是不咋开心。
家里的小祖宗生病了,最近食欲不振,喘气声有点重,今天下午被他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肺炎。本来就挺乖一小家伙,现在恹恹的没精神,看着怪让人心疼。
土豆被他留在医院里治疗,季恒秋走的时候,它趴着垫子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狗最通人情,那一双乌黑的眼睛太揪人心了。
季恒秋差点就想和医生说要不还是带回家吧,他明儿再给送过来。
刚刚护士给他发了段土豆吃东西的视频,季恒秋看完,给对方回了句:“谢谢,辛苦了。”
后厨的垂布被人掀开,杨帆探个头进来问:“秋哥,客人嫌咱的辣酱不够辣,还有别的吗?”
季恒秋收了手机放进口袋里,起身走到架子前,上面摆着满满两层瓶瓶罐罐的酱料。
他随口问:“谁啊?”
杨帆进来,走到他旁边:“一美女呢,来过两回了。估计是川渝那儿的人,能吃辣。”
季恒秋点点头,从最里面拿了瓶酱,用围裙擦了擦瓶身,递给杨帆:“这瓶。”
“欸。”杨帆接过,刚打开盖子一股辛辣味就钻了出来,直冲鼻腔。
“嚯。”他捂着鼻子偏过头去猛咳嗽两声,“这魔鬼辣啊?这么冲。”
季恒秋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给她吧。”
杨帆舀了两大勺酱,他一路端着调料碟都被呛出了眼泪。
那瓶酱是特制的,用的不是魔鬼辣,但也比市面上绝大多数的辣椒更辣。季恒秋做饭很少会用到,偶尔做川菜也只加那么一点儿调味。
但凡有川渝的客人来要辣酱,季恒秋都会拿这一瓶给人家尝。
嚷嚷自己能吃辣,仗着是川渝人嫌不够辣的,挑衅说要变态辣的,就拿这个治,保证服服帖帖。
以前程泽凯还给这瓶酱取了个没品的诨名,叫“菊花残”。
这本纯粹是个下马威,基本拿筷子沾一点尝尝就知道厉害了,没啥人想不开真敢挑战。
但是季恒秋没能料到,外面那个是表面稳如泰山,实际早已神智不清的女酒鬼。
一分钟后,他听到大堂里杨帆撕心裂肺的求助声:“秋哥,救命!你快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