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吻很轻很浅,就像蝴蝶掠过水面又飞走,涟漪都未曾荡起。
听到门外走廊响起脚步声,江蓁一咕噜从地上爬起,脚步慌张地开门出去,也顾不上发出的动响会不会吵醒沙发上的人。
停下来站稳那一刻她才发现腿在发软,急促跳动的心脏牵连指尖泛起酥麻感,江蓁背靠在门上捂住胸口,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心梗窒息。
刚刚的黑暗太漫长深刻,现在走廊上的昏昏灯光都让她觉得刺眼不适,江蓁闭了闭眼睛,垂眸盯着脚尖的地板,好像自己是曝光在□□下、见不得人的小偷。
杨帆拿着菜单上到二楼,见江蓁站在包厢门口不进去,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奇怪。
他走过去问:“姐,怎么不进去?”
江蓁抬起头,眼神闪躲地说:“屋里有人。”
杨帆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秋哥刚刚说累了要上去眯一会儿。
“我去叫秋哥起来啊,你等等。”杨帆说着就要推门。
“欸。”江蓁拦住他,“让他睡吧,我下次再来。”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季恒秋在昏暗中缓缓睁开眼睛,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
他今天五点到店里,在后厨忙了三个小时。昨晚上睡得晚,一天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到了这个点抵挡不住困意,想去楼上睡一会儿。
沙发窄小,当然躺得不舒服,江蓁开门进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以为是杨帆来喊他下去。
季恒秋抬手摸了摸脸颊,觉得那应该是他意识还未清醒的错觉。
至于拂在面颊上的呼吸、残留在空气里的淡香......季恒秋不往下继续想了,他搓了把脸,从沙发上起身,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
季恒秋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杨帆刚从另一边包厢里出来,抬头看见他,杨帆问:“哥你醒啦?”
季恒秋点了下头,继续下楼梯。
“秋哥,美女姐姐刚刚来了,但是看你在睡觉就走——欸哥!”
一声闷响,季恒秋捂着额头痛得弯腰。墙上赫然写着“小心撞头”四个字,这还是之前季恒秋让人挂上去的。
杨帆抬手把撞歪了的牌子扶扶正,体贴道:“哥,你要是没睡醒就再去休息会儿吧。”
季恒秋深呼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说:“没事,没注意。”
那一下撞得挺猛,正中额角,没一会季恒秋额头上就鼓了个包,起码得有鹌鹑蛋那么大,搁脸上很显眼。
储昊宇裴潇潇他们想笑不敢笑,陈卓缺心眼,指着那包嘿嘿笑道:“哥,你长犄角了欸!”
季恒秋心里正乱着,丢了一记眼刀过去,威胁他说:“信不信我把你那事儿抖给周明磊?”
陈卓的朋友、索隆的死忠粉拽哥今天也来店里了,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卓儿,给我看看你手臂,恢复地怎么样了啊?”
这话恰好被出来喝水的季恒秋听见,他看向陈卓问:“受伤了?”
陈卓没心没肺,拽哥比他还能损。他撩起陈卓的衣袖,翻过手臂内侧,一脸骄傲地朝季恒秋展示道:“我给卓儿纹的,哥你看,漂亮吧。”
拽哥在纹身店当学徒,刚起步,还没怎么扎过人皮,他给陈卓纹的图案很简单,一颗五角星,最普遍的画法。
黄色线条周围还泛着红肿,看样子刚纹没多久。
陈卓做了这么多年叛逆男孩,但两样东西是从来不碰的,这也是周明磊给他定的规矩:酒能喝,烟不能抽;头能烫,皮上不能纹东西。第一条是陈卓十六岁定下的,后面那条是他认识拽哥以后新加的。
季恒秋抱着手臂,淡淡扫了那五角星一眼,抬眸问陈卓:“周明磊同意了?”
陈卓回:“他当然不同意了,哥你可千万别说。”
季恒秋没答应,狐疑地看着他,想了想察觉出不对来。
按陈卓的个性,要想违抗兄令,不搞个花臂也会搞个满背,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星星,用纹身贴就行,心血来潮非要往皮上刻什么。
季恒秋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凉凉淡淡地说:“可别是在追的姑娘名字里有个‘星’,你没那么二缺吧?”
看拽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和陈卓一副吃苹果吃到虫子的表情,季恒秋哼笑了一声,点点头,心里明白了。
陈卓一生放荡不羁,没怕过谁,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就是特别听周明磊的话,没人知道为什么,问他他也只说:“因为那是我哥!”
季恒秋的视线又落在陈卓的手臂上,莫名觉得那颗小星星是拖着尾巴的陨石,总有一天会把世界砸个天翻地覆。
他没多说什么,拍拍陈卓的肩,转身回了后厨。
忘了自己还有把柄在别人手里,陈卓立马收起幸灾乐祸的笑脸,谄媚道:“哥你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呼呼?”
陈卓说着就要撅嘴凑过来,季恒秋一巴掌拍开他的脸,没好气地说:“滚一边去。”
后厨里,程泽凯正在炸薯条,季恒秋戴上围裙走过去,问他还有几份。
“没几份了,你去把——,哦豁,你这头上的包怎么回事?”
程泽凯抬手戳了下,疼得季恒秋龇牙咧嘴瞪了他一眼。
“走路撞着了,没事。”
程泽凯上下打量他,越看越不对劲:“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回家睡觉去。”
季恒秋说:“没不舒服。”
程泽凯用手背贴了贴他脸颊,触到的皮肤一片滚烫,在担忧他健康状况的同时,程泽凯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同时用手捂住口鼻,说:“那你怎么脸这么红?”
季恒秋挪开视线看向别处,随口搪塞:“热的。”
他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掬了捧水就往脸上浇,冰凉的水珠刺激神经,像是摁下了回忆的开关,季恒秋闭着眼睛,脑海里闪过某些画面。
——同样的位置,江蓁曾被他用大拇指掰开唇齿,另一只手摁着背把脸送到水流下冲洗。那时候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带着点摊上麻烦后的不耐烦,情况紧急,也顾不上想别的。
现在一颗心被她若有似无的一个吻搅乱,和她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火上浇油平添烦恼。
刚被熄灭的燥热又余烬复起,季恒秋扯了张厨房用纸胡乱擦了把脸。
“我不舒服,先走了。”
他身后,程泽凯拎着锅铲扬声喊:“把口罩带好啊!回家量个体温!”
——
当时被不知名的勇气耸动干了件大事,过后江蓁又回到鸵鸟状态,把头死死埋在沙子里,更不愿意见人了。
本来生活就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偶尔去小酒馆坐一坐。现在江蓁为了逃避心里那团乱麻,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在工作上,陶婷在例会的时候还顺嘴夸了她一句最近状态不错。
双十一茜雀就要发售新品,前期宣传工作也开始步入正轨。
十一月四日,新品广告在全网上线。
影片的开始是一段灰黑色的空镜,随着人声响起,十二位素人女孩挨个出现在画面中。
这一段的滤镜色调偏暗,她们面无表情地直视镜头,眼里无光。
——“你长得不漂亮,就得多勤奋一点。”、“你都不管理一下身材的吗?都这么胖了。”、“你其实压根就不适合这个。”、“你是不是干什么事都不行?”......
经过后期处理,这一段的音效沉重而逼仄,似恶魔在耳边低语,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后出现的人是乐翡,她抬眸看向镜头,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微微仰起下巴,抬手一拳砸下。
随着一声破裂,交织混杂的人声戛然而止,黑屏持续了三秒,随后新的场景出现。
镜头由下至上逐渐推移,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干练的黑色西服,闪耀的耳坠和项链,镜中的乐翡微微俯身,正拿着口红补妆。
抹完口红,她轻轻抿唇,理了理头发,目光从镜子移向镜头。
——“谁说我不行?”
乐翡独有的清冷嗓音配上语气里的不屑,让这一句话的轻蔑效果加倍。
最后,乐翡掀起唇角,迈步推开房门。
这是个一镜到底,镜头一直跟随乐翡,看她骄傲自信地踏上红毯,在聚光灯下高傲夺目,宛如一只羽毛泛着闪烁光泽的黑天鹅。
镜头切换,红毯入口处走来一群女孩,正是刚刚那十二个。
这一次她们盛装出席,身穿礼服,妆容精致,欢笑着陆续进场。
没有所谓标准的身材和五官,女孩们各有各的风格,这样的美是从内而外散发的,眼里的坚定和嘴角的自信是她们最强大的武器。
“谁说我不漂亮?”
“谁说我身材不好?”
“谁说我不能拿第一?”
“谁说我不适合?”
“谁说我什么都做不好?”
......
女孩们的声音渐渐汇聚到一起,形成掷地有声的一句——“你凭什么来否定我?”
新品广告的发布也是茜雀以乐翡作为代言人的正式官宣,不到半个小时,“乐翡复出”、“乐翡茜雀品牌代言人”就登上热搜榜,以不容小觑的速度飙升热度。
这正式开战前的第一仗,茜雀算是打得响亮又漂亮。
周五晚上陶婷组织部门里的人聚了个餐,犒劳一下大家最近的辛苦工作。
地点定在一家火锅店,整整两大桌的人。陶婷虽然看上去严肃,但从来不摆领导架子,开吃前没说什么客套话,就祝大家吃好喝好,今天她买单。
江蓁挨着宋青青坐下,她俩都快成闺蜜了,这也是其他同事没想到的事。本来以为上一次的方案竞选过后这俩人会彻底变成死对头,但明争暗斗的职场后宫剧没看到,反倒是一出双女主互爱互助共同成长的励志剧。
部门里的关系如今一片祥和友爱,陶婷当初说要两组竞争,却意外地让市场策划部真真正正成为一个团队。
江蓁很能吃辣,从牛油麻辣锅底里夹起一筷又一筷菜,始终面不改色,只是额头渐渐冒出一层细汗。
宋青青看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本来吃着清汤锅,也想试试辣的。
她一颗鹌鹑蛋刚咬了一小口就被呛得直咳嗽,江蓁一边笑一边倒了杯冰水递过去。
“怎么这么辣的啦!”宋青青皱起一张脸,张着嘴拼命斯哈斯哈。
江蓁夹了个红糖糍粑给她:“辣么?我觉得还行啊。”
宋青青嚼着糍粑给她比了个赞:“你是辣妹,你最辣。”
江蓁就喜欢逗她,尤其爱看平时矜持温柔的大小姐出糗。
等缓过来了,宋青青喝完杯子里的冰水,突然冒出一句:“江蓁,其实我原本不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有点讨厌。”
江蓁吃着酥肉看她一眼,笑着说:“看出来了。”
要做塑料姐妹,有些话就不必拿到明面上说,现在宋青青真把她当好朋友,刚刚看气氛到了,才会说起这个。
“你总是带着锋芒,而且还从来不掩饰,你身上散发出去的光,有的时候会让别人很不舒服。”
这话江蓁不止一次地听到过,早就习惯了,她无所谓地笑笑,问宋青青:“那你现在干嘛接近我,别有目的啊?”
宋青青挪了挪椅子凑近她,小声说:“后来婷姐和我聊天,说到你了。”
听到陶婷江蓁不免紧张起来,她问:“你们说我什么了?”
“婷姐说,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一个对手,你强大、优秀、具备我所没有的能力,所以我忌惮你,才会讨厌你。”
江蓁挑起眉毛张大双眼,没想到陶婷还会给她这么高的评价。
宋青青继续说:“她还说,你不是来做我的对手的,我应该帮你当成——”
话到一半她突然停住,江蓁接着她的话问:“当成什么?”
宋青青眯着眼睛甜甜笑了下:“当成朋友!战友!”
直觉告诉江蓁这肯定不是陶婷原话,但也没继续追问,点到即止,上面那句就够她受宠若惊的了。
宋青青举起酒杯碰了碰江蓁的杯子,说:“敬你,希望我也能想你一样杀伐果断有勇有谋!”
这评价怎么听都有些奇怪,但不管怎样也是褒奖。
江蓁抬起杯子把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不知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地说:“也不果断,有时候也有勇无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