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一着急说话嗓门就大,周明磊揉揉耳朵:“听着呢。”
陈卓气得鼻孔都撑大了,手里的玫瑰花瓣被捏地粉碎:“之前的事儿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说话!”
好家伙,道歉说的跟要干架一样,周明磊手插在口袋里,不为所动。
陈卓的耐心所剩无几,抬手把花瓣碎扔到周明磊身上,就一句话:“还能不能和好!”
周明磊觉得自己要说句“不能”,那陈卓等会肯定是一拳抡上来。
他吸吸鼻子,佯装不情不愿地说:“能吧。”
陈卓又问一遍:“到底能不能!”
周明磊吼回去:“能!”
陈卓这才满意,语气软了下来:“那你别生气了呗,我不该乱花钱,知道错了。”
周明磊还是摆着兄长的架子,冷酷地嗯了一声。
见对方态度松动,陈卓凑上去,腆着脸皮笑:“不生气了吧?”
周明磊睨他一眼,问:“以后还要我管你吗?”
陈卓点头如捣蒜:“要要要!您是我永远的哥!我下次要谈女朋友肯定先带来给您过目!”
周明磊的笑在后一句话时僵住,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闷了里头的酒,对陈卓说:“行了,忙去吧。”
陈卓垫脚揽住周明磊的肩膀,亲昵地拿脑袋去撞他:“那过年的时候还给我压岁钱吗?”
周明磊拍开他的手:“给。”
陈卓又嬉皮笑脸地黏上去,两个人好久没说过话,可憋死他了,攒了一堆屁事想和周明磊分享呢。
后厨垂布被放下,默默围观了全程的三人互相看看,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蓁说:“我好像有点理解小周了,陈卓这小孩有时候吧招人厌,有时候又真的讨人喜欢。”
程泽凯感叹道:“可惜了,陈卓开窍遥遥无期。”
江蓁叹了声气,两个人的名字寓意都好,可又都与现实偏差。
——陈卓不沉着,遇到一点小事就脾气暴躁,周明磊不明磊,偷偷喜欢了人家这么多年不敢说。
三个人还沉浸在情绪里感怀伤时,就听到身后小春清清嗓子喊道:“大哥大姐们,你们要不去后院聊去?我这得端菜呢,你们堵在这。”
气氛瞬间被破坏,三人挺起腰背,站作一排给小春让道。
看着小姑娘风风火火地快步出去,把餐盘递给外头的服务生,江蓁挠挠脸问:“我们是被员工训了吗?”
程泽凯拍拍季恒秋的肩:“江蓁就不说了,咱俩最近是不是确实有点不务正业?”
季恒秋回以一笑:“我是老板,我的工作就是聘请你们。游手好闲的是你,程经理。”
程泽凯指着他欲言又止,一抬手撸起袖子端菜去:“行儿!我立马去干活!”
江蓁在旁边咯吱咯吱笑,捶了季恒秋一下,说:“能不能对你员工好点!”
季恒秋捂着胳膊把话还回去:“能不能对你老公好点!”
酒馆总是那么热闹,橙黄灯光下的空气香甜温暖,玻璃杯里酒液晶莹,一道道别出心裁的主厨特餐,解决最基本的口腹之欲,也上升出精神层面的无限欢愉。
在这里没有崇高理想,没有跌宕人生,只一杯酒一餐食,万事抛却脑后,忘忧忘愁,于夜消解白日悲喜,平凡一天至此结束。
这大抵就是“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
茜雀的年会定在了本周末,两天一夜,地点在一家度假山庄,酒店里还有温泉,也算是公司给员工们的福利。
周五晚上宋青青约了江蓁逛街,说原先准备的高跟鞋有些磨脚,想去换一双。
从鞋店出来,两人正要往女装区走,江蓁突然停下。
“怎么了?”宋青青问她。
江蓁的视线落在某男装品牌的海报上,上面的代言人是某位正当红的男演员,穿着一件姜黄色的夹克外套,英俊又潇洒:“青青,陪我去逛逛男装呗。”
宋青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要给你男朋友买衣服啊?”
江蓁笑着点点头,她刚刚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件衣服会适合季恒秋,他衣柜里都是单调的黑白灰,也该多两件别的颜色了。
“走呗。”宋青青挽住她胳膊,“我上次和婷姐逛街她也这样,理解你们这些有夫之妇。”
最后江蓁自己一件也没买,倒是给季恒秋买了一件外套和一条衬衫,还挑了几条领带。
衬衫和领带是她的私心,她就喜欢看季恒秋打扮得人模狗样,但季恒秋穿正装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时也是怎么随意怎么来。
江蓁想着要是她买的,那季恒秋肯定得常穿吧。
拎着购物袋回到家,季恒秋还在酒馆,周五客人多,看来不到凌晨不会回来。
明天早上要出发去度假山庄,江蓁收拾完自己的行李,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洗完澡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被季恒秋叫醒,今天是个阴天,隔着窗户也能听见屋外寒风呼啸。
江蓁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几点了。
季恒秋帮她把要穿的衣服拿到床头柜上:“八点,你不说九点出发吗?”
江蓁拎起被子翻了个身:“再睡十分钟,青青来接我,还早。”
这一闭眼再睁开,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江蓁一边尖叫一边手忙脚乱地起床洗漱,季恒秋早就见怪不怪。
“你怎么没再叫我啊!”
季恒秋摸着胸口:“天地良心,我叫了你三次,你理都不理我,我还以为你心里有数。”
江蓁欲哭无泪,昨晚逛街又收拾了行李,身体疲惫睡得太沉。
所幸宋青青似乎也睡过了头,和她说路上堵可能会晚些到。
度假山庄离市区要近两个小时,季恒秋切了点水果给她们带着路上吃。
江蓁坐在餐桌旁吃早饭,瞥到沙发上的纸袋才想起来还没告诉季恒秋新衣服的事。
她两口喝完碗里剩余的粥,兴奋地起身拉着季恒秋到客厅里去。
季恒秋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
江蓁边走边摘了他身上的围裙,推着他到沙发边上,指着那堆袋子说:“看看看看,给你买了新衣服!”
季恒秋指着自己,有些意外:“给我买的?”
江蓁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外套,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登登登登,怎么样?好看吧?”
没听到回答,以为是他过于惊喜激动到失言,江蓁放下手,看到的却是季恒秋凝滞住的表情。
“怎么了?”江蓁有些无措,“不喜欢啊?”
季恒秋扯了扯嘴角:“喜欢,但是......”
“但是什么?”
“嗯......”季恒秋不知道怎么开口,顿了半天说,“换个颜色吧,还有别的颜色吗?”
江蓁把衣服递给他:“你要不先套上试试看?这种姜黄色你穿着应该不错啊,海报上男模穿的就是这个,很帅的。”
季恒秋推开她的手,神情带着抗拒:“不用了。”
江蓁还想再争取一下:“你也不能总是黑白灰啊,多穿点别的颜色嘛,肯定好看,试试吧。”
“不用了。”季恒秋沉下声音,“这个颜色不好看,我不喜欢。”
江蓁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消失,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外套,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为了找这家店逛了两层楼,走的脚都痛了,欢欣雀跃地拿给你看,你连试一下都不愿意吗?”
季恒秋抿着唇不说话,本就不善表达,这种时刻更是语塞词穷。
江蓁也是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季恒秋的反应让她怒气飙升,一甩手把夹克扔到他身上,说话跟炮仗似的:“小票在袋子里你去退了吧,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心血来潮给你买了。”
她回房间拿自己的包和行李,在微信上催了宋青青好几条。
“江蓁。”季恒秋跟过来,似乎是想说什么。
江蓁低着头不看他,两个人僵持着站在门口。
酝酿了半晌,季恒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别生气。”
丝毫不起作用,甚至火上浇油,江蓁推了他一把往外走。
看着她拿了外套要换鞋,手边是一个大行李箱,季恒秋突然就心慌了,好像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他伸手去抓江蓁的胳膊,被一把甩开,打在右手的伤口上,季恒秋吃痛嘶了一声。
平时睡觉都要小心再小心,就怕一不留神碰到这只手,现在江蓁在气头上,眼睛瞟都没瞟一下。
季恒秋心都绞在了一块,疼得眉头紧锁,加重语气又喊了一遍:“江蓁!”
这次江蓁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季恒秋深呼吸一口气,脑子里都是乱的,语无伦次地开口说:“我曾经有过一件黄色的棉袄,很暖和,我穿了一整个冬天。小桉哥马上就要高考,所以方姨特地做了黄色的外套,口袋是灰色的,说这样寓意好。小桉哥偷偷和我说他觉得这件衣服很丑,但是他也一直穿着。他是孝顺,我不一样,我就这么一件厚衣服,我没得挑。”
他一口气说完一长段话,没有重点没有逻辑,江蓁听得一头雾水,不理解他想表达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楼下有车在摁喇叭,是宋青青到了。
江蓁掐了电话,抬头说:“我要走了。”
季恒秋点了点头。
江蓁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门开了又关,咔哒一声落锁。
季恒秋长长吐出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手背冒起青筋,背上也是一层冷汗。
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呼吸,像是每一次噩梦惊醒后的余波。
他又看见了红色的雨,倾盆而下,腥甜而黏腻。
他无数次溺亡在红色的漫天大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