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浅回去,刚喝了一盏银耳羹,魏氏便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她院子里。
“母亲。”
知浅行礼问安,挽着魏氏的胳膊往里走。
魏氏拽她站定,仔仔细细打量,看她好好的才拍抚着胸口说:“没事就好,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拼去府衙也要讨个说法!”
“府衙?”
“哼,”魏氏拉着女儿往里走,道:“你今儿在城里遇到那个没规矩的丫头是谯知府的女儿,真是枉做父母官!”
知浅笑了笑:“今儿知行也差点跟衙门的人犯冲。”
母女两个坐在窗下,魏氏仍握着知浅的手:“虽说咱们都回来了,可你外祖父舅舅都还在京城,怎能让这种跳梁小丑蹬鼻子上脸。”
知浅点头:“母亲,我知道的。不过如今这般光景,想少给外祖父他们添麻烦。”
魏氏瞧女儿,越看越省心,连不住地道:“囡囡最懂事。”
正说着,知行从外面进来,瞧见母亲的丫鬟站在廊下,脚步都放慢了几分,小声喊:“二姐?”
“混小子给我进来!”
魏氏一开腔,知浅垂着脑袋进去,见到儿子,慈母的光辉立刻熄灭,抿着嘴唇双眼跟审犯人一样牢牢锁住知行不放:“说吧,今儿又惹什么祸了。”
“没有没有,二姐作证。”
知浅看看母亲再看看弟弟,把魏氏的手攥紧,笑:“那衙门的人欺压百姓,知行看不过去。”
“就是,除暴安良伸张正义呢!”
魏氏可不信这套鬼话,跟着他姐弟两个的都是自己人,关切女儿才忘了问跟着儿子的几个下人。
“是,是跟他们冲突了几句,老汉辛辛苦苦打的两只山鸡都想抢,算什么东西!”
知浅暗暗摇头,知行这般鲁莽,还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魏氏攒起眉;“跪下。”
知行虽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你做的没错。”
魏氏吃了口茶,开口这般说,知行一愣就想起来,还好姐姐一个眼刀又给他摁了回去。
魏氏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书上都是这么写,能有什么错处?”
“可不是!”知行一拍大腿就想起身。
魏氏却忽地变了脸色,将茶盏砸在了知行面前。
知浅吓了一跳,赶忙拉着知行一道跪了下去。
魏氏也不管女儿,只问:“你们二人知道老太爷为何执意白衣回乡?”
知浅盯着眼前洒在地上氤氲出的几丝热气,应道:“咱们家得罪了太后。”
“太后执意同先帝合葬,甚至要将德元皇后的棺椁迁至妃陵,皇上至诚至孝,虽是德元皇后嫡子,却是当今太后所出,”说道此处,魏氏顿了顿:“你祖父跪谏,为的是尊卑有序嫡庶分明,在东华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太后才松口答应身后德元皇后在右,她在左,一同合葬先帝孝陵。”
“知行,你祖父可有错?”
知行说不出话来。
魏氏看了一眼知浅,道:“知浅说。”
“祖父在太后眼中有错。”
“你祖父三朝重臣,领百官同太后作对,如何还能在朝中自处?你以为回平阳城就安然无恙?知浅,谯怀贫何时右迁平阳知府?”
“将将一年。”
“知行,你祖父何时跪谏?”
知行猛地抬头:“不足一年!”
魏氏深叹一口气:“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为官何尝不是这般道理。”
“娘!”
知浅狠狠拽了拽知行,道:“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们两个再细说,您放心便是。”
都说少年热血,魏氏知道她说话不如知浅管用,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两个说话,我让人送些点心进来,先回去了。”
“知行,娘说这些,你明白了多少?”
知浅边说边扶着知行起来,腿一软差点又跪回地上,知行吓了一跳低头看姐姐的膝盖上渗出了点点血迹。
“呀!快,绒桃!”他忙呼绒桃进来。
绒桃小跑着进来,瞧见姑娘腿上的点点血迹也吓了一跳,魏氏心疼女儿,有个小磕小碰的都要责罚她们,知行忙道:“愣着做什么,我那里有纱布药粉,快去取来!”
知浅轻声道:“方才不小心跪在了茶盏的碎片上,娘在气头上,要她知道可不是火上浇油,你今儿少说得罚跪两个时辰。”
知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二姐心疼我。”
刚说罢啪地一声就被拍了脑袋:“你给我好好听着,在平阳城规规矩矩不许惹事,跟府衙的人打交道更要低头三分,随意安个不敬官府的罪名,你以为咱们一家子躲得过去?”
知行这才听进去:“知道了...”
知浅叹了口气,魏氏说皇帝至诚至孝,让她说那叫愚孝,大小事情太后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如今朝中外戚专权乌烟瘴气,祖父当断则断退了下来,可还是怕什么时候被翻旧账。
绒桃小跑着将药粉取来,连气都没喘匀直直跪在知浅跟前准备上药,知浅扫了一眼知行,看他呆愣着不知道动弹,笑骂:“回你院子去,碍手碍脚的。”
“哦哦,”知行这才回神:“那我先回去。”
等知行一走,知浅便同绒桃说:“跪着难受,起来。”
知浅拿起一旁绣筐里的剪刀,将膝盖上的绸布剪破,果然,两三个碎瓷片深嵌在细腻的皮肤上,绒桃倒抽了一口凉气:“姑娘,这怎么办!”
“取支银簪挑出来,还能怎么办。”
绒桃试试探探不敢下手,知浅笑着摇头:“罢了,我自己动手。”
瞧着自家姑娘面不改色地把那几个碎瓷片拨弄出来,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一边撒药粉包扎一边说道:“姑娘胆子可比奴婢大多了。”
知行回到自己院子,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转了七八圈儿,一步窜到罗汉床旁坐下,招手让小厮过来:“去城里,给爷找上好的预防疤痕的药膏回来!”
瞧着存正一溜烟儿地出了院子,知行一拍桌子,要是真买不到,他就咬牙去找魏氏,挨顿打算了,姐姐那么好看,哪儿都不能有半点疤痕。
存正天擦黑才从城里赶回来,门房问他去作甚也是胡言乱语了一通就窜了进去,知行见他,忙问:“买到了?让我瞧瞧。”
瞧着小厮从怀里摸出来的普普通通白瓷方盒,知行一脸失望,宫里赏给魏氏的玉肌膏,用的是翠玉方匣,想都不用想,好东西能盛在这里面?
叹了口气,只能明日找魏氏认错要一瓶来。
第二天他到魏氏院门口,刚好遇上知浅领着春桃过来。瞧他耷拉着脑袋,知浅笑问:“来这里作甚?”
“来给姐姐要玉肌膏。”
知浅噗嗤一下子笑了起来,问他:“你怎么跟娘说?”
“实话实说呗,还能怎么办,大不了跪他两个时辰。”
“笨死算了,”知浅笑:“我自己要。”
知行撇了撇嘴,爹娘祖父都是一副女儿娇养的架势,只他跟地里的小白菜一样。
魏氏见知浅进来,先是一喜,又看身后跟了知行,便问:“知行怎么来了?”
知行跟被戳了痒痒肉一样,差点跳起来:“我怎么不能来!”
“娘,”知浅嗔了一声,拉着魏氏坐下:“我方才看到他,就拉着一起过来了。”
魏氏拍了拍知浅的手,道:“谯怀贫的夫人送帖子来了。”
知浅笑问:“什么日子?”
“三日后,谯府的赏花宴,对了,还邀了知行。”
“我?”知行一撩袍子坐下:“不去!”
魏氏道:“在城郊河畔的别院,只当做玩耍,莫耍性子。”
知行扁了扁嘴,这是必须得去。
知浅偷偷跟知行使了个眼色,然后同魏氏撒娇:“娘,昨日被虫子叮了,您还有没有玉肌膏,给知浅些。”
“啊呀!你院里有虫子?”魏氏心疼得咬牙:“我便说只撒一次驱虫药不足,就不该听你爹那个皮糙肉厚的!”
这又把李怀拉到坑里了,知浅忙道:“许是出去的时候碰到什么了,娘放心,回去我让绒桃再放些草药在屋里。”
“也好,皎月,取玉肌膏过来。”
知浅回院子一瞧,是盒未打开过的,心里一酸,这些宫里出来的东西,魏氏手里也没多少了。
春日天好,知浅便选了一身桜色襦裙,斜插一只粉碧玺珍珠玉蝶簪,魏氏还特意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扒拉出一对珍珠耳坠:“这一对粉光的,更合适。”
魏氏瞧着穿戴整齐的女儿忍不住直点头:“囡囡真好看。”
“可不是,爹说赶上娘年轻的时候了呢。”
魏氏笑弯了眼,却道:“莫替你爹嘴甜。”
正说着,知行来了,围着知浅转了一圈,忍不住道:“二姐忒好看了,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得我这个舅哥!”
“说什么呢,早些走,去晚了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