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出嫁虽算不上十里红妆,但在平阳城也是风风光光少有人及。郑有名一身喜服,为大喜之日又捯饬了一番,只是非要留着的两撇小胡子,一眼就让人看出他也不年轻。不过李妍是高高兴兴出嫁的,姐妹们都早早起身在她院子陪着上妆换衣,从晨起到出门,翘起的嘴角连压都压不下去。
大房想让二房给闺女撑脸面,知浅便在城里住到了三日回门。回门那日,知浅听到消息就赶去李妍的院子,她已是新妇的装扮,还没有旁人,只赵氏攥着女儿的手正在说话。
李妍先瞧见她,大大方方地招手:“二妹妹来了,快进来坐。”
给赵氏请安之后,知浅坐在一旁,稍作打量觉得李妍气色不错,神采也如未嫁时飞扬,放心了不少。赵氏笑:“知浅这么快就到了。”
知浅笑了笑:“起得早也没什么事情,不如过来跟大姐姐说说话。”
出嫁女总是希望家里人惦念,李妍心头微热,起身拉着她手让知浅坐在身边,笑:“我也惦记二妹妹。”
可知浅一坐在李妍旁边就不知该说什么,问问过得好不好,人家也不会说不好,家长里短的事情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嘴一下子涨红了脸。
李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丫头,本来就话不多这会儿竟显得笨嘴拙舌,长指点了点知浅的额头,道:“行了,吃些点心罢。”
“好。”知浅忙不迭地点头,心里还有几分懊恼,来前想说的话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定是赵氏坐在一旁的缘故。
“哎呀!二姐姐都来了,倒显咱们惫懒。”
知浅抬头,是三房的姐妹三个,开口的是李漾,李画跟着便接腔了:“还不是等你,我说先来便是了,姐姐非要等着。”
李妍笑着打趣:“五妹妹做什么都是磨磨蹭蹭的。”这姐妹三人一来,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赵氏也离开小院,留着晚辈们聚话,知浅仍如先前一般侧耳听着,大姐姐不过出嫁三日,说话比先前玲珑了不少。知浅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出嫁女踏出门槛便由不得自己天真。
回门宴罢,知浅便同魏氏一道回老宅,今年天热,刚刚入夏就觉酷暑难耐,绒桃也察觉到她不舒服,递了茶水过来:“姑娘吃口茶,今年天热,旱得很。”
吃了口茶才稍觉清爽,知浅让绒桃将马车的帘子掀开,她们半晌沿路在树荫下走都觉得热气蒸腾。知浅远望,田间有人挑水浇地,新一季的秋庄稼还没到结果的时候,正需雨水。知行打马走在一旁,见她马车的帘子掀起,便问:“二姐是不是觉得闷热?”
“可不是,还没入暑就跟火炉子一样了。”
知行嘿嘿一笑:“一会儿到家咱们去跑马,跑起来有风就凉快!”
一到家知浅换身衣裳就让人牵了破晓出来,知行在门外候着,老宅不远就是一个唤作李庄的小村子,姐弟两个沿路往田间地头走,马儿小跑起来便有徐徐清风拂过,惬意得很。他们家若不提李忠和李怀在朝为官的那段时日,跟普通的乡绅地主没什么区别,这附近不少农田都是租种李家的。
两人边走边说,远远瞧见有两匹马在地头吃草,也不知主人往哪儿去了,知浅刚想指给知行看,身下的破晓就嘶鸣一声撒腿往那两匹马跟前跑,知浅吓了一跳,忙勒缰绳。知行也从后面跟了过来,本想替知浅抽破晓一鞭子,再细看那马厩咧嘴笑了:“二姐,那是陈大哥的惊雷。”
马场的马都会跟着惊雷走,知浅想起陈恭同她说过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破晓的头。
“二姐,你瞧!”
知浅顺着知行的手看过去,正是陈恭主仆两个从田间过来,两人都把袍角系在腰间,还真有些像下地的农夫。
知行挥手喊人:“陈大哥!”洪鑫应了一声。
陈恭领着洪鑫走到地头,整好衣裳,知行问他:“陈大哥怎么在这儿?还下地去了。”
“今年天旱,下来看看庄稼。”
知浅虽然不懂,但是干崩崩的泥土和耷拉着的幼苗足以让人看出这大旱在影响庄稼的生长,先前也听李忠嘟囔了两句,说今春雨水太多,小麦收成不好,这再遇大旱,百姓日子怎能好过。
没想到一旁的洪鑫咧着嘴笑:“三公子好久不见,咱俩比比骑术?”
知行自然不拒,他之前也没想到连陈大哥身边这个随侍都骑术过人,翻身上马还记得交待姐姐两句:“二姐,我跟洪鑫比比,陈大哥在你放心!”
这——,知浅心里狠狠给了知行两脑瓜崩,小东西脑子里天天在想什么,孤男寡女他才不想跟陈恭独处,也骑上破晓,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头,道:“陈公子,我也再走走。”
陈恭笑了笑,梗着脖子不看他算怎么回事,翻身上马让惊雷跟在破晓身后。
知浅也觉得自己这般失态,轻咳一声:“想来陈公子伤势没有大碍了。”
“多谢二姑娘的参,已经好了。”
她听着身后马蹄声踢踢踏踏作响,轻咽了口唾沫,道:“陈公子日后贩马还是应小心为上。”
“穷年多流寇,”陈恭叹了口气:“要是能好好地填饱肚子,何至于落草为寇。”
这人怎么忽然如此慈悲为怀了?知浅腹诽了一句,又道:“自己填不饱肚子,就去要别人的命?”身后陈恭长眉挑了挑,不愧是李府养出来的姑娘。
听不到陈恭说话,知浅倒有些讪讪,她方才说话是不是太冲了些,便开始找补:“这么旱的天气,会不会影响马场上的草?”
陈恭夹了夹马腹同知浅并行:“稍有影响,不过草差些也没有大碍。”
前方知行同洪鑫一道过来,说是来骑马吹风,这会儿又弄得满头大汗,知浅摇了摇头,递了帕子过去:“说热才出来的,又跑成这个样子。”
知行胡乱抹了把脸,将帕子收好,道:“方才洪鑫说,这些地是陈大哥的租户在种。”
得,这位也是个地主,知浅看向他,陈恭笑了笑:“来瞧瞧,若是真的年成不好,便少收些租子。”知浅看向陈恭,暗笑他流年不利,一年下来怕是得折损不少银子。这人却跟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的,挑眉含笑,倒让知浅有些羞怯,低下了头。
知行想让陈恭一道回府,这人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城去。”说罢一拱手,便领着洪鑫打马往平阳城的方向去。
知浅看着主仆二人远去,忽然问知行:“为何这般喜欢陈恭?”
“陈大哥?”知行挠了挠头,觉得姐姐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笑呵呵地应:“陈大哥聪明啊。”
聪明?没脑子也不可能在平阳城有这么大的马场,知浅微微一哂,可上京城的聪明人这么多,知行如此上心的也没几个,许是回来之后交游太少的缘故?
知行知道姐姐没被自己说服,嘿嘿一笑:“姐,你记得当初跟我冲突的衙役吧?”
知浅点了点头,说来多亏陈恭。
“嘿嘿,后来陈大哥带我打了他们一顿。”
知浅美目圆瞪:“怎么回事?”
“陈大哥说了,做事莫要留把柄,等了一个月,找了几个小乞儿把他们引到偏僻处,蒙上头狠狠揍了一顿!”
“一个月?你们两个可真有闲心。”
“啧,你这就不懂了,隔得时间短容易惹人生疑。”
知浅白了他一眼:“你好大的气性,一个月了还要再去找人麻烦。”
“嘿,这你又不懂了,相逢一笑泯恩仇,那说的是君子,对这种小人,二十年都不晚!不讲理的人,不打一顿不解气的。”
“又是陈恭说的?”
“二姐怎么知道?!”
知浅拿缰绳轻抽了知行的小腿:“天天跟他都学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