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小云起了个大早,站在镜子前面,仔细端详着里头那个还有些陌生的自己。
原主长得确实好看,但是造型实在太土气了,十分的美貌硬生生给削减成七分。
尤其是刘海,又厚又长,跟门帘子似的挡在眼前,是怯懦的原主用来隔绝世界的屏障。
不过年代局限性在这儿摆着,叶小云也不好过多改动,依旧扎起两条麻花辫子,只是将厚重的齐刘海剪短打薄,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美目,顿时就显得灵动轻盈起来。
原主的衣服不多,翻来翻去也就那么几身。都是用叶庆平的工装改的,除了蓝色就是黑色。
叶小云挑了一件蓝色的劳动布上衣,黑色裤子,没穿门口摆放整齐的白色帆布鞋,翻箱倒柜找出一双半旧的黑色布鞋换上。
再站到镜子前看看,还是忍不住叹气,如今的衣服款式土气到不行,全都是直上直下的筒子,半点儿曲线都没有。
叶小云没有飞针走线的本事,只好在衣服外面扎了一条腰带,掐出纤细的腰身,镜中原本还有点臃肿的身影,顿时变得干练利落起来。
看着镜子里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叶小云对自己穿进书里这件事儿,好像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只可惜前世挣下的那些家业,还没来得及多享受几年,怕是就都要上交国家了。
叶小云狠狠地臭美了一番,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去叫叶庆平起床。
她倒是想做个早饭继续刷刷好感度,只可惜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技能,所以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把上班的叶庆平送出门之后,叶小云便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终于在衣柜角落处找到一小摞用手帕包着的钱。
捏着还稍微有点厚度,打开一看心却瞬间凉了大半。
这所谓的一摞钱,多是些一毛两毛的零钱,最大面值也不是大团结,仅仅是一张五元纸币。
叶小云都不用数,上眼一打量就知道,这堆加起来也超不过十块钱。
连穿书都已经坦然接受的叶小云同学,此时深深地叹了口气,手里没钱,心里已然慌得一逼。
上辈子最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她兜里都没这么干净过,得赶紧想办法赚钱才行。
叶小云叹了口气,把钱包好塞回去,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关好门窗出门了。
她的目的地,是林业局办公楼。
八十年代,全国各处都在大干快上,对木材的需求量也是与日俱增,是林业局最风光最有钱的时候。
当然,这种巅峰状态也就维持了十来年,九十年代开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
如今的局办公楼是去年新建的,坐落在镇中心十字路口东南角,一共四层,是如今镇上最高的建筑。
办公大院门前开阔,院子里铺着水泥砖,还砌了几个圆形的花坛,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老子就是有钱”的气派,寻常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压得脚发软了。
门卫拦住叶小云问:“哪个单位的,登记一下。”
叶小云掏出学生证递过去,朝门卫露出微笑。
“大哥,您好,我是今年参加招工考试的学生,来找招工办陈主任有点事。”
82年当下还没有居民身份证,大家想要证明身份,只能用户口本、介绍信、工作证、学生证这些。
叶小云现在的关系档案还在高中没转到工厂,所以还有学生证可用。
门卫被叶小云的笑容晃花了眼,扫了一眼学生证就把人放进去了,还好心地告知:“陈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东边第二间。”
“多谢大哥!”叶小云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进门之前又免费奉送了一个更灿烂的。
门卫脸上也跟着笑开了花,隐隐有些头晕目眩,觉得自己今天份儿的糖分有超标的危险。
刚上班的陈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喝着温度正好的茶水,想到今天是名单公示的最后一天,马上就可以脱离苦海了,心情十分不错地抖开了手里的报纸。
“笃笃——”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惬意时光。
陈主任放下手里的报纸,不大情愿地说:“请进。”
“陈主任,您好。”叶小云推开门,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乖巧地打了个招呼,走进办公室,却并没有随手关门。
陈主任不认识叶小云,但此时却不由得为她的细心暗暗点头。
他今年才刚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若是跟一个年轻女同志关起门来说话,办公楼里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这个举动让他对来人的观感好了几分,和善地笑着问:“这位小同志,你有什么事?是来反映情况的么?”
这几日招工名单正在公示,陈主任自然而然地把叶小云也当成了上访群众。
“陈主任,我是叶小云。”
陈主任慈祥的笑脸瞬间垮塌,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挺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竟然就是最近让他闹心上火的罪魁祸首。
他虽然不认识叶小云,但对这个名字可是熟得不行,招工名单公示才两天,来反映情况的人都有十几个人了。
这可是往年招工考试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在办公楼里都成西洋景了。
若非自家儿子也牵扯其中,他早就把叶小云撸下来了。
陈主任此时再看叶小云,就像是在看一只色/诱朴实青年的狐狸精。
他不知道叶小云的来意,但是此时门开着,外面说不定已经有人在竖着耳朵偷听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冷冷地问:“你有什么事?”
叶小云故意扬声说:“陈主任,我准备放弃这次招工的名额。”
门外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恢复安静,明显已经有偷听八卦的人聚拢过来了。
叶小云对此颇为满意,她来找陈主任,就是想洗清原主身上被泼的污水,尽可能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她相信,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跟陈主任的目标是绝对一致的。
至于名额最终的归属问题,她并不关心。
她记得很清楚,书中叶家上蹿下跳地折腾了好几天,也没能让名额落在叶小英头上,可见应该是不符合政策规定的。
此番如果陈主任答应将名额给叶小英,那自然好。
为了不让奶奶和大娘伤心,主动把珍贵的招工名额让给堂妹,只这一件事传出去,谁还敢说她叶小云不尊重长辈,不友爱姐妹?
即便陈主任不答应,她今天的姿态也做得很足了。
局办公楼里发生的事,即便只有芝麻绿豆大,对外也都是新鲜事儿,没几天就会传遍整个林业局。
到时候就算不能彻底洗清名声,总归也算是向着好的方向迈进一步。
陈主任却不知叶小云的目的,听了这话,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在招工办做了这么多年主任,他只见过闹死闹活抢招工名额的,头一回遇到蠢得名额到手还要放弃的。
他刚刚在心里猜测了多种可能,但是万万没想到叶小云张嘴就是这么劲爆的消息。
惊讶过后,他紧接着就是一阵窃喜。
如果叶小云真的放弃名额,他身上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也不用担心儿子做的蠢事会被人揭发出来了。
“我最近文化课成绩有所提高,想回学校复习参加高考,不想多占一个招工名额,所以趁着公示还没结束来找您,想问问如果我的名额让出去了,多出来的名额会怎么处理?”
“多出来的名额我们自有安排,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陈主任虽然很希望叶小云能真的放弃这个名额,但也没有向她交代工作的必要。
叶小云却道:“陈主任,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放弃这个名额,能不能让我堂妹补上。”
“胡闹!”陈主任差点儿就要拍桌子了,“你以为招工办是你家开的么,你想让谁补上就补上?”
叶小云垂下眼帘,轻咬下唇,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但还是低声坚持道:“陈主任,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奶和大娘现在天天在家里哭……而且我堂妹平时成绩都很好的,只是考试那天身体不舒服,最后才以一分之差落榜,不信您可以去查她的平时成绩……陈主任,您就帮帮忙吧!”
她说得十分隐晦,但陈主任在招工办干了十几年,哪里会不明白这里头的名堂。
每年因为招工名额扯皮的人实在太多,各种奇葩的理由他都见过,早些年各种规章制度还不完备,这种考上了被迫让给家里其他人的事儿也不新鲜。
来闹得狠了,搞不定的,有关系的……招工办少不得要有妥协的时候,好在是一个换一个,也不影响其他人,大家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这些年林业局的效益好了,工人名额越来越吃香,规章制度也日趋完善,早就没有这样的情况了。
更何况叶小云的成绩本就饱受非议,已经有那么多人盯着,他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就会引火烧身。
这个多出来的名额,就是惹祸的根苗,怎么处理都难让所有人满意,倒不如把隐患掐死在萌芽中,
只要自己坚持原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陈主任打定主意,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这不符合规定!”
“可是,我奶说,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来着,而且名额是我自愿让出来的,我若是不让,不也还是浪费一个么!您行行好,通融通融……”
“你说的那是以前的老黄历,咱们现在的招工考试可跟以前不一样,不按人数录取,而是划定分数线录取。就算你放弃名额,也只会少个人,不可能有人替补上来。分数线就是高压线,别说差一分了,差半分也不行。”
“陈主任,您就帮帮忙吧,为了这件事,家里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叶小云抬起头,眼里噙着泪花,让她本就惹人怜爱的脸庞更显得楚楚动人。
陈主任的思维瞬间跑偏,自家那个臭小子,学习不行,眼光倒是不错。
他正胡思乱想着,对面妇联办公室的人却已经坐不住了,一个中年妇女快步走进来问:“陈主任,一大早这是怎么了?”
“华主任,太好了,您是妇联的主任,给女同志做工作可比我有经验多了,您帮我给小叶同志说说咱们的政策。”
陈主任看见来人,就跟看到救星一样,心里充满了感激。
虽然开着门,但是面对这么一个不吵不闹、只默默流泪的年轻女同志,他还是觉得亚历山大,额头都有点冒汗了。
女同志的问题,交给妇联解决,正对口!
叶小云心里也喜出望外,论传播消息,妇联主任可比招工办主任厉害多了。
华主任热情得很,干脆把叶小云带回自己的办公室,不但让她坐在沙发上,还叫小干事给她倒了杯茶。
叶小云双手捧着茶杯,一双桃花眼红彤彤地,看着就叫人忍不住心疼。
白皙脖颈上触目惊心的青紫指痕,更是惹得华主任母爱爆棚,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几分。
在叶小云的有意配合下,华主任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拼凑出来了,也对叶家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
两个人都达到各自的目的,临别时俱露出满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