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爱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到下班的，回家晚饭都没吃，给自己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第二天才雄赳赳气昂昂地上班去，结果发现，叶小云根本没来，简直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闷得要死。
叶小云可不管许爱党是否纠结，她一大早便带着昨天的战利品搭车去县城了。
万松县是个不大的小县城，下辖包括松江镇等一共七个镇子。
然而跟松江镇一样，万松县的地位也颇为尴尬。
原本靠着手底下几个镇子上的林场，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是自从几家林场整合为林业局并且直接归为省管之后，万松县手里头只剩下一家国营参厂，日子可就没原来那么好过了。
不过好在省里为了安抚，73年牵头在万松县落户了一家棉纺厂——吉省第九棉纺织厂。
七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正是棉纺织厂最红火的时候，只要是按照标准生产出来的布，就绝对不愁卖。
民间以前就有句话叫，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如今也被当地老百姓用来形容棉纺厂。
棉纺厂订单多，机器24小时不休息，工人也跟着三班倒地工作。
厂子效益好，工人开的工资自然就多。
所以厂门口的一条马路上，开着各种小店，每天交接班的时候，还有许多摆摊儿的人，比县城中心还要热闹。
叶小云是搭林业局的车进城的，早早就到了厂门口，占了个不错的位置。
她把背筐和手里的东西放在路边占上位子，然后夹了满满一碗用大叶芹拌的高丽咸菜，转身走进后头的陈姐早点铺。
早点铺面积不大，屋里除了灶头，只能摆得下四张小桌子，如今天气还不太冷，所以门口也摆了两张，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灶台边忙着包包子。
“陈姐，忙着呢？”叶小云按着招牌上的名字叫人，一副自来熟的架势。
“你是？”女人看叶小云不像是来吃早饭的样子，手里动作不停，面露疑惑。
叶小云把手里的碗放在一旁桌上道：“我叫叶小云，从松江镇来的，在门口摆了个小摊儿卖大叶芹，给您添麻烦了，这是我自己拌的咸菜，您自个儿吃或是给客人们尝尝都行。”
门口马路摆摊根本没有人管，陈姐在这儿开早点铺也有段时间了，平时摆摊的人，别说进来打个招呼了，走前不给你留下一堆垃圾就是好人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客气的。
陈姐放下手里的包子，在围裙上擦擦手，拿出个碗递给叶小云，笑着说：“哎呀，你看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啥。门口天天有人摆摊儿，没人管的，不用给我东西。”
“就一碗咸菜，不值啥的，给您尝个鲜儿，若是店里客人吃着好，回头咱们说不定还能合作呢！”叶小云把高丽咸菜倒进陈姐拿出来的碗中，便重新出去张罗自己的小摊儿了。
她把带来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将背筐里择过又打好捆儿的大叶芹取出来，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随便堆在一处，而是一捆捆挨着摆好，嫩绿的叶子朝外，水灵灵地，看着就叫人喜欢。
不多时，上早班的人就陆续涌向厂门口，路边摆摊的人也越来越多。
“喂，这是我的地方，你哪儿来的啊？小小年纪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赶紧收拾东西腾地方！”
叶小云抬头，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背着背筐，手里还挎着一个篮子，满脸不善地看着她。
叶小云皱眉道：“大娘，这门口又没有划定摊位，先到先得，我都摆好了，哪有让我腾地方的道理。”
周围摊位的人却都低头假装忙碌，根本没有人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
“狗屁的先到先得，大家都知道，我天天都在这儿摆摊！”妇女提高了嗓门，“赶紧滚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娘，如果你刚才好说好商量，说不定我还能让点儿位置给你，就当我尊老敬老了。
“但如果你这样倚老卖老不讲理，那我也没那个义务给你让地方。”
“你……”妇女说不过叶小云，心里又着急，下班的人眼瞅着就快出来了，哪里有时间跟她吵吵。
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冲上来就想把叶小云的摊子给踹一边儿去。
叶小云上前两步挡在自己的小摊前面，冷着脸道：“你敢碰我的东西，我就去警察局告你！”
“啥？”妇女生生停住了已经踢出去了的脚，面露慌张，眼神闪烁不定。
她连警察局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但是怕官却是本能，前两年都还在抓投机倒把呢，如今虽然卖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了，但谁知道政策会不会有变化。
就在两个人还僵持的时候，陈姐快步从屋里走出来，冲那妇女道：“是我让小姑娘在这儿摆摊的，这是我店门口的地方，我爱让谁摆就让谁摆！你吵吵啥？欺负人啊？”
妇女面对叶小云的时候熊气地很，但是对上陈姐气势却瞬间一矮。
如今能在城里开店的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关系背景的，尤其陈姐这个早点铺，是厂门口最好的位置，她可开罪不起。
妇女拿着自己的东西灰溜溜地走了，叶小云忙向陈姐道谢。
“不碍事，你安心摆摊就是。我刚才尝了，你别说，这小菜还真好吃，是你自己做的？”陈姐是个颇有眼光的人，她之所以能占据这个最好的位置，就是因为她当年下手早。
如今东北这边吃的咸菜，多是腌制的，芥菜疙瘩、腌萝卜啥的，这种新鲜菜拌出来的小菜很少见。
叶小云用后世做高丽咸菜的做法拌出来的小菜，咸辣口，料放得扎实，一嚼满嘴都是大叶芹鲜嫩的汁水，格外好吃。
所以陈姐尝过之后，就十分感兴趣。
刚才听叶小云说合作，她听着还有点好笑，觉得是小姑娘天真幼稚的话，此时却多了几分认真。
两个人说话的空档，厂里下班的人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原本宽敞的马路瞬间显得拥挤不堪。
“你先卖东西，等忙完了进屋，姐请你吃豆腐脑。”陈姐说完就进屋忙活去了，她的早点铺，每天的生意都是街上最好的，就她一个人张罗，忙得很。
周围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叶小云也不怯场，抓着一捆大叶芹扬声道：“新鲜的大叶芹，择干净的大叶芹，回家洗洗就能下锅，省时省力，走过路过的姐姐们千万不要错过……”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吆喝的词儿也新鲜，在一众乡音里头显得格外突出，很快就有个大姐推着自行车过来看。
叶小云直接把大叶芹塞给人家看，嘴里还道：“姐姐，我这个大叶芹采回来之后，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大小都差不离儿，再嫩些的不够味儿，再老点儿口感就不好了。
而且这都是择过的，根儿和泥全都弄干净了，您回家洗洗切切就能下锅，又省时又省力。”
推车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大姐，听见叶小云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捂着嘴笑道：“小姑娘真会说话，我都能给你当婶子了，还叫姐姐。”
“我看您最多三十岁，我都快二十了，哪里会有这么年轻的婶子。”叶小云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
“哎呀，你这小丫头咋这么会说话！我闺女都跟你差不多大了，嘴可比你笨多了。”
大姐被叶小云说得合不拢嘴，接过她手里的山菜一看，还真是干干净净，一捆儿几乎都是半尺长，根儿已经去掉了，只留下青白色的梗，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这一捆有半斤么？多少钱？”
“姐，您这手可真准，都赶上称了。一捆半斤高高的，我在家都称好了，绝对不缺斤短两。一捆五毛钱，您要是拿两捆，我给您算九毛。”
大姐听到价钱犹豫了一下，如今大白菜才几分钱一斤，虽说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吃山菜就是吃个鲜儿，价钱的确是比较贵的，但一块钱一斤，还是有点儿让人无法接受。
叶小云忙道：“姐，我卖的可真不贵，不信您去周围问一圈儿，如今大叶芹刚上市，都是七八毛一斤，没有再便宜的了。
“而且您看看我这山菜，都是我一根根择的，别的不敢说，您买回去吃，要是有一根儿烂叶，拿回来摔我脸上，我还给您赔不是退钱。
“其他的是便宜，可您回家了还得自个儿拾掇，不如我这个划算呢！要不这样，您要是买两捆，我再给你装点儿自家拌的小菜。”
“什么小菜啊？”大姐觉得叶小云说得有理，又被小菜勾起了兴趣。
叶小云直接端起碗递过去：“您能吃辣么？尝尝看。”
大姐捏了一撮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
“哎呦，这菜是咋拌的？真好吃！这一口吃下去，都把我给勾饿了，肚子咕噜噜乱叫。”
“我自个儿琢磨着做的。”叶小云笑眯眯地说，“您要是好心给我开个张，我就送您一小碗，别人若是想吃，可是要花钱买的。”
大姐一听便乐了，本来就已经想买了，再给一份好吃的小菜，那就更划算了。
“行，给我拿两捆。”大姐说着掏出饭盒，让叶小云把拌菜给自己倒进去，然后数出九毛钱给她。
“谢谢姐。”叶小云笑眯眯地收了钱，“若是吃着好，回头再来啊！”
大姐也是个爽快人，自己买完之后，还扭头帮叶小云宣传道：“大家过来看看，这个小姑娘卖的大叶芹，又干净又嫩，小菜也好吃，我刚买了，你们可别说我藏私不告诉你们！”
此时门口最多的就是厂里的纺织女工，大姐这么一句话，比叶小云喊破嗓子还好使，跟她相熟的女工一下子就都围上来了。
“刘姐最会过日子了，你都说好，那我也尝尝。”
“小姑娘，你这大叶芹多钱啊？”
“五毛钱一捆，一块钱两捆！小菜可以试吃，想买的话五毛钱一碗。”叶小云见人都已经围过来了，便不再让价了。
刚准备走的刘大姐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美得嘴角都翘起来了，临走又替叶小云宣传道：“小菜也好吃着呢，不骗你们！”
叶小云这边生意红火，大叶芹和拌菜很快就变成了一张张钱被她塞进布挎包里。
周围卖大叶芹的摊子无人问津，几个摆摊的大娘都忍不住朝她投来嫉妒的眼神。
刚才被迫只能把摊子摆在角落处的中年妇女，此时更是生气，也顾不得招揽客人，只盯着叶小云，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