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的时候飘起了小雨,有点风,江沉坐在一楼大厅等她,“姐姐,来了医院要不要顺便看看?”
“不用了,回家,想睡觉。”小感冒而已,都退烧了,过几天也就好了。
恋爱就像感冒,好像是她小时候的论调。
她觉得一点都不像。
视线望向窗外,然后景色逐渐模糊,胸口有个破口,情感从里面漏了出来,汇衍到眼眶,浸透脸颊。
这一切发生得安静又平常,江沉把车开到附近商圈的地下停车场,拔掉车钥匙,趴在方向盘上,偏头看着她。
静默着,听不到哭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轻抚她背部几下,嘴巴微张着,还是没发声。
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好过些。
姐姐很少哭,小时候哭得多些,摔了碰了都会哭,高中哭过,奶奶走的时候哭得最厉害,和他两个人抱头痛哭,再之后就是有次打网球,她网前截击球打在拍框上,近距离弹脸,直接眼泪往下掉。
可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我没事,别担心。”她平静了许多。
也没有很难受,也没有很委屈。
本来就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帮我买点冰,我敷会。”
江沉拿着冰块和毛巾回来了,让她调了座椅,给她敷了会。
“要不要吃点东西?”快十点钟,她早上吃得早而且没吃多少。
“想吃辣的。”
“川菜?”
“好。”
其实生病不该让她吃重口味的,他吩咐做了微辣。
她吃着觉得没什么味道,大抵是生病害的。
吃了一会就爆发出一阵咳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呛了喉,明明觉得嘴巴里寡淡寡淡的,喉咙里却是辛辣感。
江沉忙给她递水,“我给你叫碗汤?”
她剧烈咳嗽,脸瞬间就通红一片,眼睛里红血丝也跑了出来,发红的眼眶好像又蓄满了水分,随时要汹涌而出。
饭没吃太好,最后就着汤吃了点饭,没再碰辣菜,回家被江沉盯着吃完药,倒在床上就睡过去。
晚上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好些了,她还是没自己想得那么坚强。
工作是不会管你发生了什么私人事件的,礼拜一又是如山多的事情要处理,她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糟心事,最糟心的也不过就是手下的老油条贾屿。
做事慢慢吞吞不说,还老是把手里的事情推给较新入职的杨琦,明明是给两个人的工作,杨琦基本一个人要做百分之八十。
外勤贾屿也是几乎不去,这么热的天,杨琦又没买车,公共交通出去基本是忙到贾屿都下班收工了还没回公司。
到了礼拜四,遗留问题基本解决的差不多了,她也终于打定主意要来料理这个职场老油条了。
“这个部分整理完今天就差不多了,下班早,我也和你们接触了半个月了,等会一起吃个饭,我请客。”在快六点,贾屿已经开始摸鱼的时候,她对两人说。
在公司附近选了家食评app靠前的馆子,吃到一半,趁着杨琦去洗手间的功夫,她也就单刀直入,直接对贾屿说:“我知道你在公司干了几年,之前在别的公司也干了好几年,从业超过十年,是我前辈。”
“你可能觉得我资历浅,管理上有不足,然后体现在工作上,这些都没关系,我也知道不停写档案修改策划案枯燥又乏味,拿的工资也算不上多。但是给你开工资的是公司,你至少要完成本职的工作。”
“杨琦是新人,你想锻炼他,也得注意给的量,他能不能吸收了。”
贾屿刚开始神色还好,说到后面有点恼,此时已经带了一点情绪,“江总监的意思是我把工作扔给杨琦了?谁新人期不是这么过来的?”
“以前怎么样我不管,我这里没有这种规矩,uni以前总监亏待过你,你也不能算到我这里来,artgame不养闲人,职级评价我也只会照实写。”
“说得倒是漂亮,最大的闲人你敢动吗?”嗤之以鼻。
“你是对产假那位有意见?等她休完产假我也会评估她的能力。”江舟雪听出贾屿的不满,在她来uni之前的矛盾她没法管,“至于工作量方面,如果超出了你们能力范围,我也会向boss提议招人。”
“洗手间人真多!”杨琦拿着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进了包厢。
江舟雪:“这家店人气高。”
杨琦看着贾屿脸色不好,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江舟雪轻描淡写:“没什么,就是聊了下后面的工作,营销的事情,我没做过这部分,取取经。”
“哦哦,我也完全不懂,光是市场部的事情我都没太弄懂。”杨琦说着挠了挠头。
“新手都是这样,你才入职几个月,不懂很正常。”
后来三个人随便聊了会,贾屿不怎么说话,喝了点啤酒,杨琦话比较多,一开始还有点腼腆,后来问这问那的像个提问机,散了场还给她发微信说晚上是不是没太注意场合,说太多话。
好像有点看到刚入职的自己,不过她当时有李暮带着,上手很快,所以她深知同事影响有多么重要,贾屿这样只会让杨琦变成下一个老油条。
下周约了顾易开会,她也差不多要开始做企划案复健下了,周末还有些营销案例要消化,这么想来这个月还是挺忙的。
忙点好,脑子不会空下来胡思乱想。
周末,她正靠在沙发上,拿着kindle补营销案例,一只手还拿着车厘子在吃,敲门声响了起来,她起先以为是错觉,又响了几声发现就是自家的。
心道,今天也没点外卖啊。
将果核扔进垃圾桶,找了张湿纸巾擦手,凑到猫眼往外瞄了一眼。
是他,好像也不太意外。
打开门,她没化妆,头发全盘了上去,刘海也用发卡固定住。穿的也就是宽松t恤,下面是短裤,被t遮了大半,两根筷子似的细腿趿着不讲究的拖鞋。
没等她开口,他急急开口。
“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他嗓子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沙哑低沉。
“谈吧,该谈谈。”
她从鞋柜拿出一双拖鞋,轻放到他跟前,他脱了鞋,却没有穿,光着脚同她一道坐在了沙发上。
他默了半天,手在真皮沙发边缘抓紧又放开。
她打破沉默:“什么时候出院了?”
“就住了两天。”
“吃吗?”把自己之前在吃的车厘子递了过去。
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把梗捏在手里,果肉吃得很快,果核被舌头卷着吮了下,没几下就什么味都没了。
她又倒了杯水过来,透明的杯子,茶几上她自己的是纯白色。
“我……”起了个头,就被哽住,有点说不下去。
腹稿打了好多遍,这几天满脑子全是那天在医院的事情,还有重逢以来发生的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怕梦到她,梦到她哭,梦到她笑,都怕。
“嗯?”
一个单音节,她没什么表情,侧面看过去她和以前重叠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就会对他笑。
她没有笑,她只是看了他一会,然后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比她哭和她笑还要不想见到的,就是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是现在。
“阿雪,我没变,我还是幼稚鬼,我真的就想你服个软,想你觉得以前的决定错了,然后我就可以勉为其难原谅你。”
“我傲了这么多年,没法改,我没法接受被你甩了,我还要是先低头的那个,要是你不同意,我会很没面子。”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但是你就是不来,我也就憋着一口气,你不在乎我,我也不会在乎你。”
“直到你来谈代理权,原来当你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理智一点用也没有,可是我还是不想做先低头的那个。”
“我当时脑子里想的全是你会不会是后悔了,不好意思来找我,所以我问你,如果你说后悔了,我会笑你,然后会提出复合。我预想了这个场景六年,但是剧本完全不那么演。我一点都接受不了,发了疯一样想拉着你沉沦,完全不管那样做我会伤害你。”
出国第一年是真的在恨她,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想她想得要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输家,情感被自己扭曲掉,扭曲成想看她低头认错的样子来。
“我只觉得凭什么老是我在受伤害。”
说完这句他顿了会,漂亮的眼睛微阖,伸手摸了下茶几上的透明水杯,食指从杯沿划到杯底,才又转头迎向她的目光。
“我知道我做错了,如果我真的取笑你,我们就算是彻底完了。”
他当时对她的恶意大到快要溢出来,他却无知无觉,还觉得自己态度已经算是不错了,事情越不照着他想要的演,他就越是恶意,那份恶意像双刃剑一样,她靠近一点就被扎伤。
“我不想在你面前高高在上,我想像以前一样,你会对我说教,会管我,会在我闹别扭的时候蹭过来,我不想我开心喜悦的时候没有你可以分享,也不想你痛苦难过的时候陪不了你。”
做完第一个游戏的时候真的好想她,那天也喝了好多酒,team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开心,其实是因为难过。
所有的寂寞都在他成功的时刻翻涌上来,提醒他,她早就不在他身边了。
“我知道我依旧像你口中说的幼稚,不成熟,这几个月做的尽是些不好的事情,还一直逼迫你。但是我没法对你放手,我试过了,我做不到。”
没有办法承受她再次从他的世界里面消失掉,一次就够了,不能再来一次了。
“我们试试好不好,我不会乱来。”
“我让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再和我试试好不好?”
压抑的声音听得她几乎都要窒息过去,他几乎在求她了。
他很少一口气会说这么多话,多到她没法靠理智回应,长久压抑的情绪把她淹没,他每多说一句,她的世界就在剧烈摇晃。
“你也不想我们彻底玩完对不对,所以你还喜欢我也不告诉我。”
至少在她调职之前,她一直在给他机会,但是他瞎了似的,什么都看不到,非把人逼走。
这部分是他猜的,他想了好几天,她比他看得通透,可她一直不说,她最多也就是把他拉黑而已,她忍受了他的恶意那么多次,就是不想让事情变成最糟糕的局面。
他还是让事情变得糟糕了。
“以前,我们都不成熟,分手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只是我用了最伤害你的方式,这个事情你想和我翻旧账也没关系。当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这件事情上面应该负上大部分责任的是我。”
嗓子发干,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道歉的,可是又说不出口。
该什么时候说,她也不知道,至少不该是现在。
他太容易进入极端情绪,他现在已经陷入自责里面,她不可以加剧他的情绪了。
“我不想再和你翻旧账了,我只想要以后。”他已经无所谓她后不后悔了,他后悔了。
翻来翻去都是在互相伤害,他个性真的好差,西西说得没错,分手一定是他的错。
“我……”说不出话,不知道怎么回应,好像有些太过高兴,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
“不想复合也没关系,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让我想想。”这大概是她仅存的理智了。
他的眸色黯淡下去。
车厘子梗被他捏得烂了,他该走了。
“我等你想好。”
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总不会比分开的时间还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