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秀整齐的字迹在怡人的月色下,闪闪发光。
只是那一字一句中,都是藏着痛的。
他不会不知道。
薄薄的一层素纸被男人的指间轻捏到眼前,没过几秒便重新落回了桌面。
扉页上的“和离书”三个大字,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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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郁颜早已偷溜回了郁府,坐在宁翠房内的小姐椅上哽咽。
从她走进宁翠房门的那一刻,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宁翠叹了口气,像是没招了,“哎呀,你就别哭了。”
“因为他不相信你……就哭成这样?不至于吧。”
“你都哭了一天了,不累吗?”
宁翠按了下自己的后颈,像是为郁枞的事情费心了不少,没精力再和她耗着。
郁枞几乎不和宁翠同房,打从成婚那日起,不是去青楼就是睡在书房。
至今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小小的人儿耷拉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任谁都看得出她很难过。
难过他不相信自己,难过他躲着自己,更难过自己离家出走,他竟然不来找回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抽噎的哭声这才逐渐停下。
宁翠欣慰的看了她一眼,“这就对了嘛。”
可她的情绪还没完全稳定,门外就不合时宜地传来发了疯似的叫唤。
“颜颜?”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此刻,男人的嗓音中痞气全无,剩下的只有灼心和焦虑。
正在哀切着低唤她的名字。
郁颜抬起泛红的眸子看着宁翠,有些犹豫,“……我该去见他吗?”
宁翠轻嗤了声,“当然不必,我这就去帮你打发他走。”
省得吵醒了老爷子和老夫人,又要问东问西的。
郁颜不知道宁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狠心,若是以前那个活泼天真的小丫头,只定会劝说自己和邱韫衍重归于好。
只是她太沮丧了,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宁翠快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郁颜下意识的将呼吸声调小,想听听二人间的谈话。
或者说,想听听邱韫衍是不是来挽回自己的。
宁翠熟门熟路地下着逐客令,“邱三爷请回吧,郁颜不在这儿。”
接着便“啪”的一声。
不留情面地关上了木门。
动作干净利落,没过几分钟就回到了房内。
郁颜怔怔的看着她,“你、你为什么撒谎啊?”
她没由来的感到一丝陌生。
宁翠对答如流,“他配不上你……和离或许是件好事。”
迟疑了两秒,郁颜慢吞吞道,“是我……我配不上他。”
余光瞥见宁翠打了个哈欠,她有些自责,“你困了就去睡吧。”
“那我先去睡了?”
姑娘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小心翼翼的掩上房门,她独自来到院内,皂角树上结出的皂荚随风落下,一颗颗逃出外皮掉在地上。
发出阵阵清脆的闷声。
她呆呆地坐在月光拂照的石凳上,拿出腰间的香囊凝视,喃喃自语,“我还说你是能招来好运的香囊呢……结果……”
“……却把我的夫君招走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
却还是被门外的人儿听见了。
谁都不知道,她的声音,他早已深入骨髓。
“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郁颜以为是豆荚落地的声音,便没放在心上。
只是接连不断的无数声后,迟钝如她,也意识到了蹊跷。
她抬起眼,有些警惕的搜寻声音的来源处。
须臾,才看见高墙前空旷的地面上,从外向内丢进来的石子颗粒。
顿了顿,她捂住了嘴巴。
……这是小偷的暗号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个小偷。
偷走她心脏的小偷。
“颜颜?”
男人的声线,有些低哑。
存眷的缱绻,似是自嘲,又似是内疚,透着怠倦和鼻音。
不知为何,姑娘自以为再不会掀起波澜的情绪,在听见邱韫衍声音的这一刻,再次从心底颠来倒去。
她硬生生将眼角不受控制下滑的泪珠憋了回去,有些懊恼决绝,“不在!”
手肘奋力撑住桌面,她软绵绵的站起身子,准备回客房入眠。
他听见了她细微的动静。
京城内闻名遐迩的邱三爷,竟在一时之间有些踟蹰,“……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昔日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消失的无影无踪,仅存的只有祈求和哀怜。
“等到你开门为止。”
郁颜的脚步顿了顿,倔强的背影后是自己紧咬住的下唇。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会撩动自己的心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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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慢吞吞的被打开,她最终还是心软的出了门。
郁颜以为,他还在高墙之外眼巴巴的想要越过那道围墙。
岂料他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移步正门口,像是熟悉她的一举一动。
大手一拉,他轻轻将姑娘搂入怀中。
削瘦的手掌温柔的扣住了郁颜后脑勺,细细厮柔。
他抱的很紧,像是找回了儿时丢失已久的珍宝,舍不得撒手。
她试着挣扎,可奈何身子骨已经哭得虚脱了。
只能软垂垂地拍着男人的背表示抗议。
无关痛痒的轻敲,比起反抗,更像是小孩子闹脾气。
她哭得有些昏沉,也不知怎的就被男人堵在墙角里。
邱韫衍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唇上,“和离这辈子都别想。”
她看见他眼中细碎的星光,一如最初。
泪水止不住簌簌下滑,硕大的泪珠砸在地上,郁颜委屈极了,“你、你不是……不是不相信我吗?”
“现在又来欺负我!”
颗颗落在男人的心尖上。
邱韫衍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情况,身子僵直了下。
指尖轻柔的抹去女孩眼角的泪水,诱哄道,“夫君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好不好?”
“嗯?”
郁颜没说话。
“是为夫错了,夫人要怎么罚我都成,”
他的语气有些低哑哽咽,“……就是别离开我,好吗?”
郁颜依旧无言,可垂下的脸上却是腰如束素,眸含秋波。
她只是想对他耍耍小性子罢了,怎么可能不原谅他呢?
原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他。
“我求你,别生气了,好吗?”
邱韫衍怕她真的再也不理他了,轻缓俯身,吻去了女孩眼角的泪珠。
“我真的很爱你。”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苦了太久,苦得太满,这才但凡有一点儿甜就会高兴得泣不成声。
鬼迷心窍般,郁颜抬起头,正对上邱韫衍的眸子。
眼中噙泪,踮起脚尖。
轻软的在男人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我也是。”
原以为只是一场乌龙婚约,哪知邱韫衍捧着她,一路将她捧到了心尖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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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邱韫衍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其实……后山上遇见你的小男孩。”
“是我。”
本想让她自己发现的,可奈何她的头脑或许的确不太灵光。
郁颜敛了敛眉,眉眼中满是不信。
他轻咳一声,脸上久违的闪过一丝红晕,“夫人当时……”
“把我从树上救下来了,而且……”
“还在草丛里……”
瞳孔放大数倍,郁颜下意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衣袖随着丝柔的臂膀下滑,露出一寸瓷白的手腕。
男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恢复了原先的吊儿郎当。
郁颜却像被点了穴似的定定的站在原地,小小的脑瓜没来得及接受如此多的信息量。
邱韫衍眸含戏谑的望着她,单手抽离出她的手腕,捏了下后耳,“夫人害羞的模样真好看。”
郁颜木讷讷的,心绪有些复杂。
是一种由震惊,喜悦,迷茫和羞涩调和而成的产物。
许是为了迎合她的心境,天公竟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连七月,桃花余满地,柳叶渐迷烟。
雨滴打湿了她的脖间,想给她因激动而泛粉的面颊降降温。
也借此掩盖了她因兴奋而留下的泪水。
邱韫衍微微颦蹙,似乎对忽如其来的绵绵细雨并不满意,啧了声,将郁颜小小的身躯藏在自己的怀里,“夫人该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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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梨木椅上的人儿,如出水芙蓉,娇嫩欲滴。
清丽的姑娘正拿起块干脸帕,轻轻擦拭那抹还在滴着水的缕缕乌发。
青丝绾在一侧,她垂着头看它。
粉白的指尖不急不慢的解开几分微微凌乱打结的云鬓。
邱韫衍在帘外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手拨珠帘,眼底就映入她笨拙的情状。
低笑了声,骨节分明的手掌接过女孩手心单薄的帕子。
郁颜的手上一空,发顶传来温柔的轻抚,她淡淡道,“谢谢。”
姑娘的动作很慢,还没来得及换身衣物。
雨水浸透的襦裙紧贴在身,勾勒出不为人知的曼妙。
邱韫衍的眸子不受控制的深了一丝,喉结滚动。
感觉到邱韫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郁颜疑惑的转头看他,“嗯?”
轻软娇媚。
这一声轻软的“嗯”,或许就是颗蛊惑人心的种子。
脸帕落地。
邱韫衍轻捏住姑娘的下巴,低吻上去。
他的吻不像她的那般蜻蜓点水,取而代之,嚣张又极具侵略性。
桂红色的舌尖肆意挑逗着郁颜,她无力招架,身子逐渐软绵绵的向后靠,好在邱韫衍的手掌及时护住了她。
眼眸逐渐迷离,她被横抱起来。
他闭着眸子,吻得认真。
郁颜向来懵然,也不知怎的,就被男人压在了身下。
她像条溺死的鱼儿,趁邱韫衍离开她唇瓣的片刻,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略带湿润的空气。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颜颜,你知道我每天晚上忍得有多辛苦吗?”
郁颜心中七荤八素,似乎还沉醉于刚才的那个吻。
不自觉娇嗔一声,“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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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日光熹微,透过刻着梅花的窗棂缝隙泄露,瞥不见一丝夜雨的踪迹。
点点金粉色的光斑一直延伸到床沿。
一地凌乱。
郁颜的下半身隐隐传来阵阵酸楚,她被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揽在怀里,温热的呼吸声撒向她黏着湿发的脖颈。
她悄悄睁开眼,对上男人隽永的侧颜。
暧昧的气氛就这么持续数十秒。
沙哑的男声伴随着痞气,缭绕在她耳边,“好看吗?”
他将她抱的很紧,几乎是严丝密封。
软绵绵的身子动了动,郁颜害羞道,“我、我要起床了。”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邱韫衍的嗓音低沉的不像话,“不行。”
警告道,“夫人若是再动,为夫不介意和你重温一下昨晚的事。”
她不动了。
将脸埋在男人的怀里,一动不动。
胸膛紧贴着胸膛,心跳声很快。
只是没人知晓,谁的心跳才更躁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