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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有一些心虚:“你想怎么办?”
不待陈同说话,他又道:“如果你不想和他说那就不说,金毛不会到处乱传的。”
陈同沉默一下,拱在苏青怀里轻声“哦”了一下,就把这话题带过了。
苏青心里既有一点怅然若失,又觉得陈同这样也没有错。
陈同蹭他的心口像是要把他填满,苏青低头去找他的嘴唇,少年温淡又不愿分开的吻。
陈同有些困倦了,声音模糊带着接吻的余韵:“哥,每次和你一起睡觉就觉得好舒服。”
“是么。”
“嗯,我喜欢你在我身边的感觉,还喜欢你抱我,感觉特别有安全感。”
苏青揉着他的耳朵助眠:“睡吧,到点了我叫你。”
陈同往他怀里挤,明明早就已经不能靠得再近,陈同含糊着靠在苏青揉捏他耳朵的手心里:“捏耳朵好舒服。”
苏青摸摸他后脑勺,陈同抬眼笑了下:“摸脑袋也好舒服。”
苏青亲了他的嘴唇好叫他别那么多的话,一个吻还没结束,陈同就睡着了。
凌晨,冬天很冷,火车站里人却不少,大包小包的,临近春节,各条铁路路线上的人流压力都在慢慢增加。
他们没有买到卧铺票,座位票也只抢到了三张,还有一张是站票。
刘玫兰原本执意要站着,可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厢里越来越挤,行李架上的箱包提袋一层叠起一层,闹哄哄的车厢里前脚跟贴着后脚跟,没有她继续执拗下去的落脚之地。
他们的座位也没有在一起,各自落座,陈同站在刘玫兰身边安慰她愈渐慌张和崩溃的情绪,直到后半夜苏青实在舍不得,好说歹说才换他去座位上休息。
车厢里烟味散不出去,列车员来说过乘客好几次,过道上挤着人,零食车艰难地走动过一次就放弃再来,暖气熏混了味道。
车上的人太多,他们没有换到卧铺票,苏青站在陈同身边,一站就到了天亮。
下车时候陈同看向苏青的眼神都带着心疼,只是碍于金毛和刘玫兰在,说不出口。
而刘玫兰为锅盖担心了一宿,又是想到传销又是想到什么电击和体罚,魂都要被自己吓没了,加之一夜未睡,脸色也愈发苍白。
锅盖爷爷奶奶和他爸住在一起,职工宿舍楼上一户就是他姑姑家,典型又传统的家族式群居。
“郭孝!快开门!”刘玫兰蹬上四楼就“嗙嗙”拍上了他家的门,这会儿她都急死了,就想第一时间看到儿子。
陈同金毛站在她身后,旁边苏青在翻市地图。
门里传来骂骂赖赖的声音听不真切。
刘玫兰大骂道:“你他娘的快开门!还我儿子!”
他们面前的门还没开,楼上先下来了个中年女人。
女人十分意外,随后发出尖酸刻薄的声音:“我就听着声音像,怎么是你,大早上的吠什么东西,听着就烦。”
她眼睛往旁边一瞟,看见三个少年人有些奇怪:“怎么的你还想带着人来砸我家的门啊泼妇?”
刘玫兰朝她一呸:“你家算个什么东西狗杂种,你以为我愿意来鸡窝里找你吗,我儿子呢!”
“骂谁呢你!”
刘玫兰懒得理她,转身拍门:“郭孝!快把我儿子还回来,我和你没完!”
门里打开了露出的却是张老太婆的凶脸,吱哇着一堆方言就和刘玫兰吵起来。
老式的职工宿舍隔音效果特别差,楼道又窄小,吵架时候楼层里都带着回音,嗡嗡地闹得人脑瓜子疼。
老婆子背后挤着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只缩着头催刘玫兰:“你怎么来了!我能把儿子怎么样?他好好的在学校里上课呢,你闹什么,过几天他不就回去了吗!你快走吧——”
刘玫兰吵红了眼眶:“我闹?你说说看,儿子在什么学校上课,上的什么课?他和我说他在学英语,我这个不着调的人都知道他英语成绩好着呢!”
刘玫兰:“你遇到事情就说我吵说我闹!你呢!你不吵你不闹,你也半点道理不讲,只知道愚孝!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和你妈凑一块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我闹!那我问你,昨天儿子和我打电话的时候他都求救了你知不知道!他去上学你又关心过他几回!”
郭孝闻言也慌张起来:“什么求救!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他去学习……”
刘玫兰气得快失去理智要上手挠他的脸险些打起来,被陈同拉住了,吵闹里要锅盖他爸给出学校地址去接锅盖,可他家人就是东拉西扯地不给。
旁边老太婆喊着:“我儿子听我教育天经地义!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看看你教出来的郭凯,一点男孩的样子都没有,整天都娇里娇气的,跟小姑娘一样,能成什么事!”
不等刘玫兰说话,二楼又下来一个青年男人,趿拉着拖鞋,顶着两个黑眼圈,瘦竹竿似的身材,脑袋像支楞不住一样向前伸着,满脸虚浮,管之前的中年女人叫了声妈,是锅盖的那位表哥。
他搔了搔头发,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这是在干什么?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那中年女人和老太婆便都开始疼儿子疼外孙地哄他:“你下来做什么,你休息就是了,这里不用你管。”
锅盖他表哥看了看刘玫兰:“这不是小娘炮他妈吗?你来找郭凯的?”
刘玫兰:“你说谁小娘炮呢!”
“你说我说的是谁呢,不就你儿子呗,整天娘们唧唧的,说不定他还喜欢男人呢,恶心死了,是病就得治。我们把他送去训练基地那是帮他,跟着教官学学,教他们怎么做个男人,你不谢我家也就算了,在这骂什么呢,吵得要死。”
他兀自说完,和老太婆打了声招呼,拉着他妈上楼去了。
刘玫兰哪受得了这种侮辱,眼眶通红地看着锅盖他爸:“这就是你家人的看法?他们侮辱你儿子你也觉得没事是吧?你这是个当爹的人的心态?还是说你也是这么想我们儿子的?”
“我……我没有……”锅盖他爸瑟缩了一下,又道,“他、他那样的习惯的确不好……”
刘玫兰抹了抹眼泪,陈同给她递去了纸。
陈同是见过锅盖他爸的,他看了看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最后什么也没说。
旁边苏青拉住刘玫兰他们,小声说:“找到了。”
金毛连忙靠过去看地图上的位置。
那边锅盖他爸很敏感地问:“你们找什么,找到什么了?”
“找儿子!”刘玫兰瞪着他,又看向苏青手里的手机,“这是什么地方……环城西路423号。”
锅盖他爸的脸顿时白了,刘玫兰看着那个地址也是脸色不好:“这不是一个化工厂吗?”
她抬头看向锅盖他爸,明白这地方是没错了,可她心里发凉比冬天还冷,牙根都在打颤:“你可真舍得!”
刘玫兰冲上前去推开老太婆给了男人一巴掌:“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和你家同归于尽!”
陈同拉住刘玫兰,把人拽下了楼,刘玫兰蹲在路边哭了一会儿。
陈同心里也不好受,苏青从他背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落下去的时候轻轻滑过他的手。
“阿姨,我们走吧,去接郭凯,”陈同扶起刘玫兰,“刚刚郭凯的表哥说‘把他送到训练营’,这就肯定不是补习班,估计是什么男子训练营一类,我们还是越早把郭凯接走越好。”
刘玫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们打车去到了城郊,锅盖昨天晚上在电话里透露的那几个字母的消息——
“s-u-b,f-a-c,423”,“suburb,factory,423”,“城郊、工厂、423”,其中423号是门牌号码。
城市很大,有很多个423号,以其和市中心之间的距离为搜索方向,从外而内逐一排查,火车上信号不好,苏青断断续续查了一路,最后确定了这一家废弃化工厂。
从锅盖他爸当时的反应来看,这个地址是没有问题的。
这座工厂占地面积挺大,大门关着,门里拴着两条大黑狗,见人就狂叫,凶得要命,也没个看门的人。
刘玫兰朝里叫了好几声找人开门,没有人回应。
冬天城郊这边风很大,像刀子似的刮脸,吹得刘玫兰脸色发白。
陈同拉住她:“阿姨,别喊了,天知道他们里面有多少人,就算喊出来了我们也不是把锅盖送进去的人,他们估计不会认。”
四个人转到一边转角抗风的角落里,刘玫兰眼睛鼻子都是冻红的:“那、那怎么办啊?”
陈同琢磨了会儿,道:“我们还是先报警吧。先报警,然后你在这边等警察来。”
他看了看废旧工厂围墙的高度,两米多高,陈同搓了搓手:“我翻进去,去找郭凯。”
刘玫兰赶忙拉住他:“那怎么行!你不要胡来!”
“没事,”陈同蹲下去紧了紧鞋带,“我们不都分析好了吗,郭凯昨天给我们电话的时候才扣了sos,这里的人既然敢让他打电话,就不是什么吸毒传销,郭凯他爸也不会真的把他搞垮了,估计就是个什么男子训练营。郭凯既然在这里,这里就不会只有他一个学生,肯定还有别人。我翻进去找他,浑水摸鱼不会让人发现的。”
刘玫兰咬着嘴唇还是不肯,陈同说:“反正都要报警了,不会有事的,我就进去先确定一下他的情况,到时候给你们电话。”
他这样说,刘玫兰才松动了点,郭凯的安危牵动她心肠,多一秒她也等不了。
陈同说:“我刚刚在那边看见了棵树,我从树上爬过去,这墙还挺高。”
苏青拽住他,一声不吭的。
陈同被他拽得一愣,然后就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不会有事的。”
苏青掐着他的腕子不放,金毛几乎是和他同时开口说:“我和你一起进去。”
“哎,我说,别耽误时间,”陈同指着他俩,“你们两个,一个长得这么好看,另一个高得像座山似的,你们怎么进去,进去给人当活靶子啊?”
“我真不会有事,”陈同看了看苏青,“我把电话开着,和你通着电话,万一有事了你们也能及时去救我,这样行不行?”
金毛:“可是你一个人……”
苏青面色难看地拉住金毛,对陈同说:“先打电话报警,警察答应来你再进去。”
陈同:“行。”
刘玫兰还是第一次给警察打电话,拨110的时候手都在抖,说话也说不太清楚,后来转到苏青手里才讲明白,接线员倒是非常有耐心,记录下情况之后就说他们会马上出警,要他们原地等候。
刘玫兰心里又松动了,拉着陈同说要不然原地等候也行,可等了十几分钟警察也没到,她又有些坐不住。
陈同更是记挂锅盖的安危,见状心说干脆算了,拍了拍裤子讲:“我进去看看。”
这回刘玫兰没有再拦他,就连苏青也没拦着。
陈同找着外面那颗樟树往上踩了一脚,反身蹬在墙头,手一撑翻了过去。
后边金毛神色不虞地看着苏青,抿着嘴唇没说话,表情倒是能看出一二,显然是觉得陈同这样太冒险,怪苏青不拦着他。
谁知道陈同翻过去没几分钟,苏青便安排金毛说:“你在这里陪着刘阿姨,我去找陈同。”
金毛和刘玫兰惊讶地看着他,苏青:“陈同脾气犟,我跟着他过去,好歹有个照应。”
他比陈同高,都不用在树上借那一脚就蹬上去了,蹲在墙头上叫金毛:“你把那个拿给我。”
金毛顺着他视线一看,墙边有条生锈的撬棍,一指粗一臂长,苏青招招手:“递给我。”
金毛抽了张纸把撬棍一头包起来往上递给他,没忍住说一声:“注意安全。”
“嗯。”苏青冲他扬了扬下巴,紧接着消失在墙后不见。
这边是工厂的西北角,陈同顺着墙根摸到一栋四层楼的灰色大楼后面,绕过发臭的公共卫生间,往楼外面看了一眼,没有人。
废弃的工厂里生着杂草,杂草在冬天枯萎成烂泥一样的土黄色,窸窸窣窣磨着鞋底。
远处有哨声,听不太清楚。
这栋楼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往前就是厂房,远远看过去应该是上了锁,门都关着。
陈同拿手机开了录制视频,悄悄放在身前调了调焦距,看过远处的确没人之后就想跑过去,还没等他绕过转角,忽然从后背被人捂住嘴巴!
陈同吓了一跳,手肘刚要后怼就听见苏青的一声“嘘——”,陈同的动作都没忍住,肘部被苏青用掌心拦了才没撞在他身上。
不等陈同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苏青捂着他的嘴巴带着他连连后退两步,直接退到了那个小卫生间墙后面。
陈同两眼纳闷,没等多久就听见前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俱是屏息。
趿拉的脚步声踩着雨靴,还有水桶蹭在地面的声音,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嘴里骂了两句地方话,走到卫生间里接水。
仅仅一墙之隔,水声很大,陈同听得十分清楚,包括洗拖把的声音和那个女人骂了好几句卫生间味道太臭的脏话。
苏青拉了拉陈同的手示意他,趁着那人还在卫生间里他们两个好赶紧离开。
陈同跟在苏青身后,两个人飞快地从卫生间另一边绕出去,跑过灰色大楼,奔到厂房后面的大树底下。
陈同这才缓过来,攥着苏青的手压低了声音:“你进来做什么!”
苏青温文和煦的声音也压低着:“你进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陈同瞪了他一眼,忍住了气头,只说,“你吓死我了!”
陈同心有余悸,然后就看见了他手里的撬棍,绷紧了心跳又看了苏青一眼。
苏青直白说:“不放心你。”
陈同问他:“你刚刚怎么知道有人会来的?”
“看到的,”苏青低声说,“那栋楼背后有玻璃窗能看到楼梯转角,看到有个打扫阿姨走下来。你差点就暴露了。”
“打扫阿姨……”陈同从厂房旁边探头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胖阿姨拎着水桶和拖把往灰色大楼楼上走。
陈同捏紧了手里的手机:“你说那栋楼是什么地方才会要打扫?”
“看起来像是职工宿舍……如果有人打扫的话,环境很差,估计是学员住的地方……”苏青看了看那栋四层楼,“你要去看看吗?里面貌似没有人。”
陈同抬手先拍了张照片,然后收起手机点了点头。
楼里那个做清洁卫生的阿姨还没出来,他们蹲在这边等着,苏青问他:“你进来是不是要录证据的?”
陈同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
清洁阿姨还没出来,他们先绕到厂房另一头看了看。
这边是半拉断墙,外面的联排小楼后边冒出饭食的热雾,看起来像是食堂背面,还能听见有人走动的和说话的声音。
他们贴在墙根,听见有个男人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说:“刚刚门口的狗叫得好凶你听见没?”
另一个讲:“那两条疯狗,没人它们也叫。要是那些小孩有这两条狗一样凶,也不至于送到我们这里来。”
“哼,现在的人有点钱就让这些小孩享福了,一个二个跟没几把的小妞一样软趴趴的,一点用都没有,马步也蹲不住,拳也打不好,有个屌用。”
他们听见那人抖落裤裆的声音,皮带扣甩了甩:“尿完了,盯他们跑步去,跑个步也跑不动,耽误人吃午饭。”
另一个笑:“那不是反正你能抽吗?跑不动的赶两鞭子,是头骡子都能跑起来……”
他们在墙根解决完了小便就走了,隔着一堵墙陈同觉得脏得要命。
手里的视频还在录,他们的声音清清楚楚地收进视频里。
他把这部分先发给了金毛,金毛很快回了一个收到。
陈同翻进来不是单纯要逞英雄的,他担心锅盖并不假,除了想找到锅盖之外,他还有别的想法。
这么一个以工厂为基地的“学校”,按照锅盖他表哥的说法,学的还是“怎么做一个男人”,听上去就十分荒谬和失智。
但是这样的“学校”竟然存在,并且没有被查封,这里面肯定有一些古怪。
联想起锅盖不能接电话用手机的这种与世隔绝的模式,和打电话必须通过学校允许的方式,陈同猜想,估计是这里面没有搜到足够多的证据。
没有照片没有视频,哪怕学员指认,也没有足够多的证据,加上这里的学员应该都还是孩子顶多十七八岁,只要扣上一个“叛逆”“童言无忌”的帽子,家长也会被那些无良老师洗脑,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陈同抿紧了嘴唇。
苏青拉了拉他,示意他往旁边看。
陈同顺过去瞧了一眼,两个人又赶紧缩回脑袋——那位清洁阿姨走了。
他们两个放轻了脚步跑回灰色楼边,做贼似的溜上楼梯。
“你左边,我右边。”陈同给他打了个手势,两个人从二楼往上顺。
这里的宿舍的窗户都是那种捶不烂的硬塑料板,带着一股化工胶体的味道,有些刺鼻,有的窗户前面甚至漏风,仅仅用报纸糊着,每一扇窗里面都焊了铁条,看上去和坐牢一样。里面的环境也非常不好。
陈同和苏青两个拍了不少照片。
一直到了顶楼,他们都没有遇见任何人,估计像墙角听到那样,学员都出去跑步了。
四楼的风吹得有点冷,他们照例一人一边,陈同摸到最顶上那件宿舍的时候,正偷偷摸摸举着手机手电筒往里照呢,突然看见了双大眼睛!
“卧、槽!”
陈同吓得手机当时就飞出去了,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险没叫出来,压低了声音狠狠骂了一句。
另一头苏青飞快地拎着撬棍跑过来:“怎么了?”
陈同心有余悸摸了好半天心口:“我他妈差点被吓傻了!这里面有个人!”
苏青攥着撬棍往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陈同:“你能站起来吗?”
陈同腿肚子打抖,撑着地面站起来的时候还打了个趔趄,尴尬说:“脚有点软。”
他们照着手电往里探,就见着一张白兮兮的脸,一双愣大的黑眼镜盯着他们两个,是个吓傻了的小男孩。
陈同抓着苏青的衣服:“这他妈不会死了吧?”
苏青坚信唯物主义,不信神鬼,但是这个死人还是活人听上去都挺诡异的,他看见那小孩儿眨巴了一下眼睛,于是舒了口气:“还活着。”
苏青瞧了瞧窗户:“能听见我说话吗?”
里头小男孩看着他,警惕地点了点头。
陈同魂都要飞了,叨叨着他没把他家老宅门口的门神画像扒拉下来带着,求菩萨告玉帝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咽着唾沫双手合十拜托那小男孩:“你说句话,不然怪吓人的。”
小男孩看了苏青好久,才转头再看向陈同,细声细气说:“你才死了呢。”
陈同:“……”
陈同好歹松了口气,于是向这个小孩打听起消息来:“怎么这栋楼就你一个人被关着,其他人呢?”
小男孩非常警惕:“为什么你手里有手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不是,”陈同说,“我们翻墙进来的,找一个朋友,警察一会儿就来。”
小男孩看了看他,又看向苏青,眼睛黏着苏青不动了,苏青朝他点头:“他说的是真的。”
小男孩这才说:“他们出操了,我昨天没合格,晕倒了,教官把我关起来,不让吃饭。”
“……晕倒了还不让吃饭?”陈同仔细看了看他苍白的小脸,“你还好吗?”
“还行,昨晚上吃了,今天中午不让吃,”小男孩说,“我也不想吃饭。他们让人吃生肉,好恶心。”
陈同:“操……”
他把录下来的这段也发给了金毛。
【闭嘴】:[收到。找到郭凯了吗?]
【同尘】:[还没。]
【闭嘴】:[联系上了何警官,他们马上就到,十五分钟左右,你们注意安全。]
【同尘】:[好。]
苏青一边安慰着那小孩,问到不少话。
小男孩是本地的学生,今年才读五年级,因为喜欢打游戏被家长送到这里,也不是因为过于沉迷,而是因为他玩的是偏女孩喜好的什么做蛋糕啊换装环游世界啊这类的游戏,他家里人觉得他不正常,就给送来了。
小男孩说:“这栋楼是小黑屋,只有挨惩罚的才住这里,其他人都住在另一边。”
窗户糊着报纸被他扣了一个洞,抓住苏青的袖子说:“哥哥你们能带我走吗?我好饿,我想吃我妈做的饭……”
说到妈妈他就哭了,陈同只好安慰他,说他们一会儿就把他救出去,但是小男孩有点崩溃,也不相信他们还会回来,哭得十分糟糕。
房门虽然只是个木头门,但是是从外面锁住的,里面打不开,他们两个人也没钥匙,想救人也做不到。
陈同安慰那孩子好半天,小男孩便又抓住陈同的手。
他们两个人非常为难,但是不得不走,他们还要去找郭凯。
他们狠心下楼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在他们后面哭得就有些悲惨了,陈同听了心里难受得要命,拽了拽苏青的袖子:“要不然我们还是……”
他捂着心口顺了顺气,郁卒着十分不痛快。
“你在这等我一下。”苏青飞快地跑到三楼,在楼梯转角撬这扇生锈的消防门。
陈同跟过来:“你在干嘛?”
苏青手上较劲,狠狠地一撬把撬棍塞进去,然后接着杠杆原理跺了一脚撬棍这头。
锈住的小方门咔咔一下崩开,苏青往里拨了拨,从消防器材里找到一把消防斧。
就这么一会儿他额头上就沁出了汗,苏青掂了掂手里的斧头,拽着陈同往四楼走。
陈同有点傻眼:“你这也……够虎的啊!”
小男孩看见他俩回来了,鼻涕泡都哭出来了,好大一个破在窗户上。
苏青对那小男孩说:“你往墙边站,离门远一点。”
男孩乖乖地点头,然后看见他举起来的斧头,直接吓傻了缩在墙角。
消防斧的模样还很奇怪,一头是斧头,另一头是尖尖的像镰刀一样的铁楔子。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苏青第一下就用了狠力,木头门一下子被斧头破出个缺口,然后苏青用另一头把门撬开,凿烂了木门的下半边。
陈同冲那小孩说:“你从下面爬出来,快一点,爬出来我们快走。”
灰色楼对面食堂的烟火雾气越来越重,饭点快到了,一会儿大部队就要过来了,不能久留,特别是这个小孩,他们带着累赘,要先送走。
小孩从门里钻了出来,抹了抹眼泪鼻涕蹭在自己衣服上,然后小心地去牵陈同的手。
陈同的直筋儿脑袋根本没想那么多,直接把他抄起来抱在怀里就往楼下跑。
半路上苏青扔掉消防斧,把撬棍重新捡回手里。
两个人抱着一个小孩飞快地绕到灰楼背后躲在卫生间后面,盯了好一会儿梢,确定后面没别人,这才拔腿顺着来时的墙根一溜烟地跑。
金毛就在外面接应,苏青翻上墙头,底下陈同让小孩踩着他的肩爬上去,被苏青提溜拎起来放到墙那边金毛的怀里。
这边的小孩刚落地,那边陈同就听见远处的一声哨音,紧接着嗡嗡来了一大群人。
他们这个地方正好被灌木挡住,他能透过缝隙往外看到食堂的侧景,外面的人却不一定能注意到他。
陈同眼尖,人群里一看就看见了最瘦的那个小个子郭凯,心脏怦怦直跳,抬头看了眼苏青:“我看见郭凯了!”
走向这边空地的都是一群学员,大概三四十个,后面有教练赶着他们,手里拿着教鞭十分凶恶。
苏青站得高,他举着手机先把教官抽人的模样赶紧拍了下来,这边刚传完视频,底下陈同就蹿了出去,冲那边的人群大喊一声:“郭凯!”
人群顿时骚动,陈同看见锅盖明显的就是一愣,然后转过头来。
比锅盖转头更快的是拿着教鞭的教官,陈同飞快地捡起墙角的撬棍冲了过去,一边喊:“郭凯!跑!”
锅盖的反应也很快,他脸色苍白,但还不算特别虚弱,听见陈同的喊话也看见了墙头上蹲着的苏青,来不及说话立马就冲他们飞奔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件不合尺寸的“校服”,条纹款,看上去和囚衣差不了多少。
后面教官吹了一声响亮的哨指着他叫他“站住!不许跑!”,可这时候谁他妈听啊!
锅盖跑得不够快,后面教官拔腿就来追,陈同拎着撬棍就冲那教官冲了上去,在他的教鞭挥过来之前一棍子砸在他腿上又冲他脑袋上狠狠捣了一拳。
另一头苏青跳下墙来半蹲着给锅盖当垫,墙头金毛已经攀上来接应了,陈同一击得手转身拉着锅盖就跑,把他推到苏青那边,苏青两手一托把锅盖托了上去。
后面一个教官砸伤了腿还有另外两个,陈同把撬棍甩出去砸中一个,离得更远的那个居然放了狗!
两条恶犬跑得比人快得多,一下子就冲到近前!
苏青把陈同托上墙去的时候那两条狗就到近前了,金毛折了根树枝往下打狗,苏青往上爬的时候被咬住了裤腿,陈同大喊一句:“我操你妈!”
然后把鞋砸了下去,一只鞋砸一个,把苏青拽了上来。
翻过墙几个人呼哧喘气,锅盖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看见他妈一口气哭没哭出来,差点撅晕了。
陈同一翻过来就蹲下去拎苏青的裤腿:“你的脚没事吧!有没有被咬到?”
“……”苏青,“没有。”
陈同只穿着双袜子站在地面上,看起来非常狼狈也非常滑稽。
袜子还是花色波点的,典型的超市款十块钱三双。
墙后面还有狗叫的声音,有教官想撑墙翻过来,被金毛跳起来摁了回去,远处响起警笛声——
陈同松了口气,然后掰过锅盖看了又看,确定他没事了,才彻底松一口气,骂道:“儿子,爸爸这双鞋值了……我想死你了!”
他翘起脚尖动了动脚趾头,锅盖又哭又笑把陈同一抱,眼泪鼻涕抹在他衣服上:“同哥!我也好想你嗷嗷啊!”
“鼻涕吸一吸!别弄脏我衣服了!新买的!”
不等陈同再嚎呢,腿上也趴来一个,就那小男孩,远远的看见警车来了,知道自己得救了,抱着陈同的腿喜极而泣哇哇大哭。
“我的裤子……”陈同有些无力地抬了抬手,想把小男孩拎走,最后放弃了,搓了搓他的头,“……”
苏青温淡地笑了笑,把他们三个一抱,让陈同踩在他鞋面上,锅盖手一搂,把苏青也搂上了,还拽上了同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刘玫兰。
锅盖稀里哗啦地说:“苏神你也来了啊呜呜呜呜呜呜,我太感动了!妈妈呜呜呜呜,我好想你!”
墙后边的教官听见警车的声音跑都来不及,金毛从墙上跳下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手足无措。
陈同被环绕在中间一脸无奈,和金毛遥遥相望,翻了个白眼,冲他艰难地招了招手。
金毛脸稍稍一红,有些笨拙地走到他们身边,手臂一张,也糊了上来。
陈同拍了拍锅盖的背:“没事了。”
又摸了摸腿上小挂件的脑袋瓜:“没事了。”
可能是从苏青那里偷学到了温柔,难得不咋呼中二,听上去就特别靠谱,让他俩哭得更厉害了。
后来还是警察到了,他们没法再抱成叠冰淇淋球一样的一团,苏青把陈同扒拉出来半搂着他让他站在自己脚上。
警察冲进工厂里把几个“老师”和“教官”,包括做饭的搞清洁卫生的阿姨都给带走审问,还有一群学生,也带回警察局一一联系他们家长。
陈同捡回了他的鞋,一行人坐进警察局里都还挺紧张,女警官一直安慰他们来着,给他们倒了热茶。
他们把拍到的视频和照片都交了出去,不知道能起多少作用,但看女警官的样子,估计还是挺有用的。
他们拍到了那个小男孩被关起来的视频,这是最重要的,是真的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并且没有给饭吃。
不过他们被女警官夸了勇敢,也被骂了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陈同低着头虚心受教,苏青笑眯眯地稍稍挡住他一点,把警察的唠叨挡了一多半。
由于锅盖是被他爸送进所谓的“英雄少年训练营”的,而实际联系人又是他的那位表哥,所以他爸和他表哥都被叫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那个护犊子的老太婆。
锅盖身上披着件小毯子,这会儿情绪也好多了。
他奶奶就喜欢自己带大的外孙,也就是喜欢锅盖的那位表哥,不喜欢有点小娘炮的锅盖。
老太婆到了警察局还一直叨叨呢:“那我不是为了他好吗!他天天捏着个指头扬来扬去的,说话声音也是那样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样!那不就是有病吗!哪个男孩子会像他这样!要送进训练营是我说要送的,和我外孙有什么关系!我是郭凯他奶奶,我还不能决定怎么教育他吗!”
老太婆骂骂咧咧要和警察吵起来,警察理智地和她交谈她也不听,锅盖他爸一个劲地劝,劝他老子娘还要说:“你拦着我做什么!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了!一点都不孝顺!”
锅盖他爸难做人,又看向刘玫兰希望刘玫兰能帮他劝,刘玫兰却只是一声冷哼。
刘玫兰已经不想再和他们一家人说话了,只想带着儿子走,看也不看锅盖他爸一眼。
锅盖他爸在女人这里丢了脸面,又去凶儿子:“郭凯,你倒是说句话啊!”
锅盖翘着二郎腿,放下水杯,又翘起小拇指:“说什么啊?说我是娘炮是变态,还是说禄禄表哥当时说的,我这么娘就是死变态,都不配喜欢女孩只能挨男人操啊?爸,你要我说什么给你听啊,还是说给奶奶听我有多正常?”
郭凯红着眼眶:“你们算什么啊,凭什么就这么随便的认定一个人是变态啊?不是我说得,你吴禄是个什么垃圾!一天三餐,觉睡四季,毕业了工作不去找一个,二十八九快三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孩子是宝宝要外婆和爹妈养着呢,就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好意思说我是变态?你哪来的脸!”
“娘炮就该是变态了啊?说话温柔一点,声音尖细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就是变态?男生就应该五大三粗和那些教练似的除了拳头什么都不会,喊打喊杀就是血气方刚?我刚你妈呢!”
“凭什么我就要和所有人都一样,凭什么我这样就不能喜欢小姑娘,谁定义的啊!谁定义的!你是我爹妈就能定义我所有的一举一动都要合你的心意了?你除了是我爸你还是个什么啊!除了生我你真的就养我了吗你就会教育小孩了吗?你四十多岁的人还被自己的妈天天教育呢,你配说我?”
郭凯深呼吸了一下把眼泪憋了憋:“我也不想骂你不想和你吵架,以前我从来没和你吵过架,我就现在,现在认认真真和你说一下,我是什么样子你管不了。我没杀人放火也没违法犯罪,天生就声音比别人尖一点,个子比别人矮。我怎么就不是个男人了?”
“我敢作敢当,我为自己负责,我好好学习着准备以后带我妈周游世界呢!我以后要成为最好的翻译官!我骂你一句‘takeahike!i’vehadenoughofyarbage’你怕是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你要我说什么?到底谁该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takeahike!哪凉快哪呆着!
i’vehadenoughofyarbage.我听腻了你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