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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出于胜负欲的宣言,把所有从前暗藏的不安和惶恐都打败,赤条条暴露在阳光下。
操场上光线充裕,甚至让陈同眼前有些光色斑驳的眩晕感。
吐露出口的一瞬间,好像他这两年的压抑和恐惧都如沸油沃雪一般浇了个干净,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他光明磊落地站着。
然后听见了苏青在他身后一声很低很愉悦的笑。
不知道怎么的,陈同在这一瞬间有点想哭。
他回过头去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兴奋还是解脱谁也说不清楚。苏青抚着他后脑勺揉了揉,摁向自己肩头轻轻一拍。
亲昵的举动没有忸怩也没有避嫌,操场下面响起学生们的抽气和哄闹声。
苏青没说别的话,把陈同换下来,念了遍检讨的稿子,平平无奇,没对陈同的“天台告白”做出什么反应,就是在下来之后牵了一下陈同的手——那么大胆。
当天上午升旗结束之后,他们又被老秦叫到办公室,这已经是三进宫了,自从认识了苏青,陈同进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次数都变多了。
老秦絮絮叨叨和他们说了些有的没的,到最后也是哽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隔了好半天,最后才问:“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这是一句指摘还是真正的问话。
苏青点了点头:“知道的。”
老秦又转过头看向陈同:“那你呢?你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陈同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看你不知道,”老秦哼了一声,又问,“大放厥词,还考年级第一呢,你以为年级第一不要精力去拼搏去争取,说说话就能考上啦?你想得美。”
老秦看了看苏青又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们这两个孩子……啧,真是操碎了我的心,我比你们宋老师还替你们操心!且不说你们爸妈知道了你们的事要怎么办,单说说看,啊,你们这……你们这像话吗!”
陈同抬起头来顶嘴:“有什么不像话的?”
“嘿!”老秦瞪着眯缝眼睛看着他,好半天把脾气忍了忍,叹说,“到底是年轻,不撞南墙不回头。我问问你,你爸妈知道这事吗?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你们能在一起多久哇?真能一辈子就不分开了?多难的一条路啊,你偏要走!”
陈同小声说:“我爸已经知道了……”
老秦一愣:“……打你没?”
“没……”
老秦盯着他们,陈同缩得像只鹌鹑,没了升旗仪式上的坦荡,苏青稍稍把他往后挡了挡。
“我不是说你什么……我是怕你们以后会后悔!”老秦推了一下酒瓶底,冲他俩摆摆手,“去吧去吧,我这一天过得,要找降压药吃了!”
他又叫住陈同:“陈同,想考年级第一,就给我好好考,别再吊儿郎当的。越是往上走,见识越多的人包容性越高,明白我的意思吗?想撇开魏东那样的人,就去他们够不着你的地方。”
“还有,在校期间不许谈恋爱,管你男生女生都不行,被我抓到了我可真带你去剃头示众,听见了没?”
陈同抬起头深深看了老秦一眼,发觉这位戴着厚实酒瓶底的老教师真的是老了,比他初中那会儿皱纹多了不少。
“谢谢老师。”陈同朝老秦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和苏青一起出了办公室,身后仿佛关上了老秦的一声叹息。
门外宋美丽等着他俩呢,关卡一关接着一关,让陈同有些不安。
可宋老师没说他们什么,只叫他俩:“回去上课吧,傻站着做什么?”
陈同以为她也要像老秦一样和他说说话喝喝茶呢,谁知道并没有,当下抓了抓脑袋。
宋美丽看他不动,哼了一声:“干什么,杵在这里找骂?净会给我找麻烦,快去上课,耽误了时间,你可考不上年级第一了!”
陈同听见她骂自己,反而觉得有点开心,有些傻地笑起来。
宋美丽瞧不得他那傻样,笑骂道:“笑什么!高一高二考个班级倒数丢我的人,我没骂你算好的了!”
“谢谢老师,”陈同腼腆地笑了下,又上前抓了一下宋美丽的手,大声说,“谢谢老师!”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有些放浪了,连忙松开宋美丽,宋美丽冷哼一声:“谢我什么,谢我没有骂你?进教室了搬回你自己座位上去,不像话!”
“啊?”陈同傻眼了。
宋美丽瞪了一眼苏青,又瞪陈同:“还不快去!”
陈同磨磨蹭蹭地:“哦。”
他还想找宋美丽求情,可宋美丽径直进了办公室,不理他们了,陈同和苏青面面相觑,进了教室,默默把东西搬回锅盖旁边。
锅盖非常惊讶:“同哥!你干嘛搬回来啊!你不和……”
他压低了声音:“你不和苏青一起坐啦?”
“宋老师叫我搬回来的。”陈同说。
“啊?”锅盖翘着八卦的小拇指,“老秦和老宋他们说你俩了?”
陈同摸摸鼻子,又觉得想笑:“那倒是没……”
旁边大白小贱也凑过来一脸八卦,陈同板起脸来:“去去去,你们同哥要奋力学习考年级第一了!别管其他有的没的。”
“下次考试可就在六月初,没几天时间了,”锅盖提醒着他,“能行吗?”
陈同脸色难得严肃:“话都放出去了,考不上可太打脸,一次不行就下次,下次再不行我就叫苏青让让我。”
“靠,还带这样的?”锅盖惊了,又回过神来,“我发现你们两个可都是,真不把咱们梁园园放在眼里啊!”
“没,没不把他放在眼里,梁园园都变强了,我这不是就要来追上他了吗!”
大白在旁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茫然问他:“还有十六天,怎么追?”
怎么追,那不就是……死命追,不然还能怎么追?
况且他虽然压成绩了,放松了参与考试的心态,变得懒散,但他真没偷工减料。
当晚数学测验,封神依旧是用第一二节晚自习测验,第三四节晚自习批卷,第三节课还没下课呢,他那边整个班的成绩就出来了。
苏青鲜艳的满分众人都看麻木了。
小眼镜梁凡抱着试卷往下发,走到陈同旁边,抿了抿嘴唇。
陈同看着他镜片后面又是一副快哭的模样就头疼,接过试卷头也不抬,却听见脑袋顶上梁凡小小说了一声:“同哥,恭喜……”
“卧槽!”梁凡的那一声淹没在锅盖的惊呼里,锅盖抢过他试卷来回看了看,一巴掌拍在桌上:“牛逼啊!”
陈同看着试卷上的成绩,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好久好久没有在自己试卷上看见这样的数字了。
不是满分,143,也不低,但陈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意,太久没有在试卷上正经答题,手感有那么点生涩。
从前他和试卷之间好像是朋友,又好像是从属,有一种如臂指使的自由,但他们之间隔阂太久,没有了那种“信任感”。
陈同拿着试卷愣了愣,拿起笔把错题又重新审视做过一遍。
要做什么事他会很执拗地去做,陈同就是这样的人。
锅盖都不太习惯陈同现在坐在他身边,更不习惯陈同身上隐约泛出的这种气场。
好像他没有了束缚,在慢慢地舒展每一条神经触角,舒展开他虬曲的、紧绷了太久的压抑的神经,深呼吸,而后延展着探向世界,随着他做题时候的思维轻轻律动着。
放学时候陈同的话都变少了,在楼梯口他和苏青吻别,才从这种玄妙的感觉里清醒过来,萌生出一点每天每晚的舍不得。
苏青揉揉他的脑袋,他说不出“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的话,陈同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属于他自己的骄傲,这不是压力,是动力。
“你陪我吗?晚上。”陈同亮着眼睛看他。
苏青:“早点睡觉。”
“你监督我早点睡觉,”陈同有些无理取闹地抱住他的手,轻轻蹭了下,只这一下他也要脸红,结巴问,“怎、怎么样?”
楼梯间的声控灯捕捉到他微微扬高的声音,忽然亮起来,把陈同吓了一跳,以为有人来了。
苏青揉他一把:“不想和你胡闹,到时候又晚上不睡觉就想着做坏事。”
“我靠,你冤枉我!”陈同瞪他,又小声说,“是谁整晚就想着做坏事?”
他往苏青身边挤过去,挤到他退无可退,靠得太近,腿贴着腿,陈同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嗯?谁想做坏事,你看?”
苏青用力一掐他的脸,陈同:“嘶——!”
留了个红印子,苏青往上边亲了一下,搂着他说:“明天早上给你送早餐,你想吃什么?”
“想吃拌粉,要加一勺花生米。”陈同放弃了,乖乖靠着他。
“知道,”苏青说,“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睡觉,不然掉头发,到时候剃头你都不用剃了,直接点了戒疤可以去当小和尚。”
陈同没好气一巴掌甩他胳膊上:“会不会说话!哦,等我秃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我告吹了?我还当着全校人的面和你告白了呢,你就因为我秃了,就不要我了,我还能和老秦一样戴假发呢!”
苏青听了直笑,陈同见不得他笑的样子,苏青平时就带着温恬的笑意,真正开怀的时候更是灿烂,陈同抱住他:“哥……”
苏青:“……干什么?”
“亲我呗?”陈同看着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