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张仲生的话,朱温没有任何或激动或淡漠的表示,点点头就离开了鲜血淋漓的宅邸。在他身后,大院深处传出的此起彼伏惨叫声,可想而知刘新武的家人正在遭遇什么。
他没有回头,在一众旧部的簇拥下前往节度使府。
朱温对张仲生的说法面上不置可否,好似十分淡然,但这只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后形成的稳重气度,在心里他是认可的。
淮泗大战,中原腹地虚弱,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茂贞对各镇实在谈不上什么掌控力,顶多就是仗着朝廷的名头,加上利益相诱而已。一旦后院受到威胁,各镇节度使就算脑子被驴踢了,也会马上回援本镇。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朱温心中交织着平静与热血两种矛盾情绪。
从昆仑归来后,他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再跟诸王争锋,便打算隐居市井了此一生。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能凭借自身修为境界保全妻子富贵终生,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没想到机会还是找上了他。
他当然知道高骈没安好心,但这并不妨碍他趁势而起、混水摸鱼。
不错,混水摸鱼,这就是朱温的打算。如今他的确没什么势力可言,真人境大修士更是要借助高骈的力量,看起来犹如风中烛火,根本经不起风雨。
但朱温看得明白,等李茂贞溃败,中原势必再度烽火四起,到时候有的是无家可归的兵马、修士让他招揽。
高骈想在淮泗击败李茂贞很容易,但要独霸中原,却没有那么容易。
淮泗之战,李茂贞拥三倍之兵,却把仗打成现在这个局面,久久不能拿下武宁,除却高骈实力不弱外,原属三方的兵马混在一起,本就谈不上什么团结是重要原因,各自夹杂了太多利益纷争,大家都有各自的心思。
战事顺利还好,战事一旦僵持,脆弱的联盟就极容易破裂。
然而当李茂贞败退,中原藩镇各自为政的局面马上就会改变。
朱温来到节度使府邸没多久,旧部陆续赶来,文武官员和大小修士都有。朱温接见了他们,跟他们商谈了整整半夜。
等文武们散去的时候,大家都是脚步轻快,显然斗志昂扬。
朱温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轻车熟路来到后院。
这里本就曾是他的府邸,刘大正入主时间尚短,一应建筑格局都没有改变。
在昏弱的的灯火下走在熟悉的环境中,朱温心中有许多或愁或淡的感慨。他是个粗人,吟不出几句应景的诗句,也没有那个冲动。他脑海里能够想到的,是如何攥紧失而复得的东西,不重蹈覆辙。
妻子张氏出自诗书官宦之家,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知书达礼、贤淑聪慧,朱温有什么事从来不瞒她,在对方服饰他宽衣的时候,也说起当前情况和相应打算。
“一旦李茂贞败退淮泗,中原就再无可以跟高骈抗衡的统帅,但仍然有抵挡吴军的实力,尤其是平卢、河北的安王旧部——无论是军队战力还是修士力量。”
朱温徐徐说道,“崔克礼、李振、上官倾城、刘大正、宋娇等人,跟着安王的时候纵横睥睨惯了,视天下英雄如草寇,愿意投靠高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就算他们愿意,高骈想要掌握安王旧有势力,也容不下他们这些领头者。他们都是聪明人,真到了那时,会知道该怎么做。”
张氏在朱温身旁坐下,握着他的手,深情凝望着他款款道:“夫君是说,到时候他们会跟你联合?”
朱温微微颔首,眼中有精芒闪烁:“有了安王一部分军队和修士力量,我不说马上战胜如日中天的高骈,至少可以挡住他。等到李茂贞缓过劲来,也会再度介入中原,起码也要支援我一二。”
这回他在背后放火,大大坑害了李茂贞,但说起之后李茂贞还有可能助他,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儿犹疑。
他心里明白,岂止是李茂贞,王建到时候也不会闲着。
诸王之中,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天下再出一个势大如安王般的存在——除非那个人是他们自己。弱者联合,先把最强的解决掉,就像他们在昆仑坑害李晔一样,是必然选择。
张氏抿唇问道:“夫君想要收揽安王旧部?”
朱温看着自己深爱的妻子,语气柔声而坚定,就像在许下某种诺言:“安王旧部,无论是军队还是青衣衙门,都是天下利器,得之便能纵横天下,谁不想拥有?那李茂贞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仗着挟持了天子就上下乱蹿,与其让安王旧部落到他手里,不如让我朱温率领他们廓清宇内!”
这话说到后面,朱温眼中颇有不忿、惋惜之色,就像看到明珠暗投。
......
就在朱温收拢旧部,向州县派发檄文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他口中的跳梁小丑,已经跟杨行密在山桑县檀公城附近战了三场。
一日之间,交阵三场。
战绩是李茂贞两负一平,折损兵马三千有余,杀敌还不到八百。
李茂贞站在山桑县城头,望着在涡水上飞快遁走的吴军走舸,脸上阴沉得如要下雨。
真说起来,今日这三场战事的战绩跟她并没有太大关系,他才刚刚赶到这里。若非是他来了,眼前这支载满吴军锐士、从河草中忽然冒出来的走舸队伍,也不会跟山桑将士乍一接战就飞快遁走,而是说不定就攻占了这座县邑。
走舸虽然速度极快,在水面上行驶如飞,但船体并不大,只能载二三十名将士。可这也架不住对方船多。就像现在,对方近两百只走舸在涡水河上遁走,声势也浩大的像是巨龙一样。
这就更不必说,在岸上不远处的密林旁,刚刚露头就消失了的吴军马军。
这两者加起来,少说也有八千将士,要攻占一座位处大军后方、防备不怎么严密的县邑,当真不算什么难事。
涡水算是淮泗水系中比较大的一条河流,大体呈西北—东南走向,发源于陈州,流经亳、颍汇入淮水:这也是淮泗水系的基本情况。
在方圆百千里的地界上,这种河流多不胜数,而且水网交错纵横,极为复杂,根本不可能尽数把控。吴军水师经过淮河逆流开进,稍微化大为小,就能随意抵达他们想去的地方,关中、中原、河北来的军队哪里能够防得住。
“也不知吴军哪里来的那么多船舰,大大小小,花样层出不穷。我们有限的船舰样式就那么多,也跟他们接战过几次,每回都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损兵折将。现在已经没船敢在河面行走了,就这样还是免不得被袭击。”
驻守山桑的都指挥使是个面容粗狂、气质坚毅的彪形大汉,现在却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儿,他指着河畔正在燃烧的己方船队对李茂贞诉着苦。
河畔船队有百十只大小船只,数量倒是不少,但多是民船,主要用来运粮。方才吴军走舸袭击过来,将其点燃了不少,现在虽然有许多军士忙着灭火,但看样子也得损失一半左右。
“杨行密......”李茂贞望着已经看不到走舸影子的河面,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袭击山桑的吴军走舸就有两百只左右,但配合出击的吴军才不到万人,听说杨行密麾下有吴军不下二十万,可想而知吴军船舰的数量是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吴军水师虽然庞大而精锐,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各种船舰,尤其是适合淮泗水系的小型战船。不必说,杨行密坐镇的宿州,肯定在日夜打造船舰,而且已经进行了很久。
亳州南端、颍州、宿州全境,水网密布的淮河北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吴军战船隐藏在暗处,如同蛰伏的毒蛇、蓄势待发的蝗虫,在等着扑咬李茂贞的五十六万大军。
他们军力不足,便化大为小,如同苍蝇叮咬野兽一样,要一点点吸干敌军的鲜血。每每野兽准备反击,他们便轰然四散,让野兽只能扑个空,等到野兽稍不注意,它们就爬满了野兽周身、四肢,肆意妄为。
最后在庞然大物失血过多、步履蹒跚的时候,他们会一窝蜂飞上来将其放倒,将其血肉完全啃食。
想到这里,李茂贞不禁打了个寒颤。
杨行密,儒门骁将,果然不容小觑......
李茂贞再也坐不住,挥手招来军使、修士统领,沉声喝道:“幻音坊修士三人一组,分散监视各河道、官道,每五里地必须还有练气修士把守,每四十里必须要有真人境坐镇。一旦发现吴军哨探、游骑、修士,即发动周围修士捕杀,不得走脱一个!
“传令赵炳坤,放弃进攻宿州与敌决战,停止前行,精骑主力回撤,分入各县邑、要塞候命!余部收缩战线,或驻扎城镇,或修建坚固营垒,没有本王军令,各部均不得擅自出营作战,违令者斩!
“再令刘知俊,分散麾下二十万兵马,以都头为统率,以驻地为节点,日夜搜索城外野林、荒地、山头,尤其是大小河流!挖地三尺,也要把吴军各个藏兵点给我找出来!
“一旦发现大量吴军,即刻报至同各县邑、要塞,请精骑出动围困,再配合附近大军围杀!我给他半个月时间,若不能将亳、颍全境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我取他项上人头!”
军士为军令感到嗔目结舌,但看见李茂贞满面杀气的模样,也不敢质疑,连忙领命而去。
幻音坊第一统率是个体态丰腴、妆饰浓艳的中年妇人,听了李茂贞这话,不禁色变道:“岐王如此安排,麾下修士倾巢而出,身边可就没人护卫了,这......”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记住,若是幻音坊全体出动后,吴军军令还能畅通无阻传达各处,我要你死无全尸!”李茂贞咬牙切齿。
第一统率不敢再问,跟军使一样领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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