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盆小龙虾,三个人吃得很愉快,端木涟漪话不多,她妹妹性格和她不一样,比她健谈,而且处处透着机灵,齐兑嘴上跟端木长安说着话,心里时时惦记着的却是端木涟漪,把剥好的小龙虾给她先吃。
“你吃呀,干嘛给我。”端木涟漪给齐兑夹了一只龙虾在碗里。
“客气什么。”齐兑又剥了一只虾给端木长安。
“真好,头回有男生给我剥虾。”端木长安有意向齐兑眨了眨眼睛,又去对自己姐姐说,“我们学校那些男生可木了,吃饭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谦让女生,专挑自己爱吃的和女生抢,别说剥虾了,他们还跟我抢糖醋小排。我室友的男朋友更绝,说带她去吃烧烤,结果是去学校门口吃烤白薯。”
端木涟漪和齐兑都笑起来。
齐兑说:“我小时候我姥姥送我上学,经常买烤白薯给我吃,那味道我现在都忘不了。汪曾祺在一篇散文里写,‘张百顺年轻时拉过洋车,后来卖了多年烤白薯。德胜门豁口内外没有吃过张百顺的烤白薯的人不多。后来取缔了小商小贩,许多做小买卖的都改了行,张百顺托人谋了个事由儿,到太平湖公园来看门。一晃,十来年了’。”
“你可以啊,老汪的文章倒背如流。都说老汪是文学界泥石流,然而我偏偏就喜欢他文字里的恣意,他写栀子花,‘去你妈的,老子就是要这么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你读过这段吧?”端木长安对齐兑相见恨晚,有一种文艺女青年遇到知音的感觉。
她不知道,某年齐兑生日,端木涟漪送给齐兑的礼物就是两本散文集,其中一本是汪曾祺的。
“我喜欢吃,所以对描写吃的片段记忆犹新。”齐兑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端木涟漪。端木涟漪也正看着她,视线一转,低头剥起了龙虾。
一晃十来年了,端木涟漪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当年小屁孩儿长成了大人,坐在她身边,含情脉脉看着他,其实小时候他就这样看过她,只是她那个时候眼睛里没有他,也看不到他的感情。
“我也喜欢吃,我就不记得这些。”端木长安吃小龙虾吃了个过瘾,嚷嚷着以后还让齐兑和她姐姐带她出来吃,北京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她在这里读研是选对了地方。
“可惜你们不能经常出来,不然我带你们吃遍北京好吃的。”齐兑觉得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端木涟漪挺宠着她妹妹,只要是端木长安喜欢的,她都不会拒绝。
“谁说我不能,我们晚上又不用上自习,我每天晚上都有时间,我姐也有时间,李斯特回法国去了,我姐现在单着。”
“你又不怕胖了,整天想着吃。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不能经常出来。”端木涟漪婉言拒绝。
端木长安抢白她,“妈就是整天在家里待着才会得焦虑症,她要是出来逛逛,去跳个广场舞,没准就不焦虑了,还有你,李斯特又不在,你就不能活得潇洒一点,该玩就玩。”
端木涟漪见她眉飞色舞说得来劲,笑她:“这么有精神,你俩出来就好,不用带上我。”端木长安耸了耸鼻子,撒娇地往她姐身上赖,“你要是不出来,他怎么会请我,看你的面子他才让我蹭吃蹭喝。”
端木涟漪笑了笑,见齐兑凝视着自己,淡淡然别过脸去。
把端木长安先送回学校,齐兑送端木涟漪回家,对她说:“你妹妹挺可爱的。”端木涟漪瞅他一眼,“是吧,我觉得你和她应该相处得来。”
“相处得来也只能是朋友,我的心,你知道。”齐兑再次表明心迹。
“咱俩不适合,真的,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端木涟漪再次拒绝。
“你在法国的事你妹妹都告诉我了,你是为了感激李斯特才和他在一起,根本不是因为爱情,为什么你始终不能认清这个事实?”齐兑想把这件事彻底理一理。
端木涟漪轻叹一声,“我就知道那丫头这么殷勤准没好事,她都说我什么了?”“说你受了很多委屈,差点被学校开除,还说是李斯特出面,你才保住了学籍。”
“都过去了。”
齐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她,“我想知道,那个真正伤到你,让你伤心的男人是谁?你自杀是为了谁?”
“我说,都过去了,别他妈再拿过去的事烦我。”端木涟漪一反常态,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齐兑轻握着她的肩,安抚她情绪,“在我面前,什么都不需要隐瞒。”
端木涟漪轻轻揉着脸颊,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对不起,不该跟你发火。我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要多问,我不喜欢别人探听我的生活。”
“我不是要探听,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起来。你才二十多岁,就算曾经遭遇过什么,也别让自己陷入悲观的情绪里,也许你自己感觉不到什么,但我会心疼。”齐兑试探地想搂住她。
端木涟漪抬起头,看齐兑英俊的脸上满是诚挚的表情,睫毛微微一闪,不想和他对视,“人长大了,真正的快乐很难。和李斯特在一起,我很开心。”
小时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吃一顿路边摊的麻辣烫或者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都能快乐无比,而后来,哪怕是在殿堂级的三星米其林餐厅品味世界有名的大厨精心制作的大餐也吃不出曾经的感觉,心境是一个人能不能快乐的根源。
她酸涩的表情给了齐兑莫大的勇气,毫不犹豫地把她拥进怀里,“我也能让你开心,而且我比他年轻,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给。”
虽然这个怀抱很温暖,端木涟漪却没有停留很久,“你不明白,有些东西我忘不了,记忆不管好的坏的,停留在心里总会留下烙印,我不是那种轻易会遗忘的人,做不到那种潇洒。”
齐兑没有回答她的话,跟她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找到我爸了。”“嗯?”端木涟漪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齐兑。早就听说他从小失去父母,怎么会冒出个爸爸?
“我爸妈没结婚就生下了我,我爸有先心病,挺严重,但我妈还是很爱他,两家家长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我爸也不想后半辈子拖累我妈,他不知道我妈已经怀孕,就和家里人串通,谎称他手术不成功已经死了,我妈信以为真,得了产后抑郁症,在我两岁多的时候自杀了,我爸知道以后后悔又内疚,在南京的寺庙出家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和尚。”
齐兑把自己父母的故事讲述给端木涟漪听。端木涟漪听得很动容,“真可惜,他俩应该结婚的,就算不能相守一辈子,能幸福几年是几年,自杀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让你那么小就成了孤儿。”
“所以你听别人的故事觉得自杀不可取,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自杀呢?”齐兑很善于把话题引导到他想谈论的方向。在部队那几年,政委们就是这么给官兵做思想工作的,把控谈话方向,是技巧也是水平。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极端,可能就是一念之间,觉得活着没意思,那时候我被人诬陷说我勾引同校的老师,还被那人的老婆当众打了耳光,我从来没有受过那样的羞辱……”端木涟漪眼眶湿润,“那人的老婆在学校里到处造谣,想让学校开除我,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恐吓信,还被坏学生骚扰,我的精神就快奔溃了。”
“给你致命一击的事是什么?”齐兑刨根问底。
“悠悠到巴黎去找我,告诉我,她和小远在一起了。她其实一直都是特别聪明的女孩儿,暗恋小远很多年,谁也看不出来她不喜欢我,连我自己都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早就知道到我下落,但是没告诉任何人。”端木涟漪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原来还是为了程念远,齐兑心头涌起一种无言的情绪。曾经,他因为年纪太小,总是被人忽视,无法向她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俩相爱,那种苦涩的滋味,这么多年他始终忘不了。
现在不一样了,齐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轻抚着端木涟漪的背,无限温柔,“友情和爱情的双重打击,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猜她一直关注着你,选你最脆弱的时候去告诉你,她和程念远的事。”
“悠悠是那种认定了什么就不回头的人,谁要是破坏了她的计划,她就会把谁清除,她和小远之间注定纠缠不休,小远那个人你也知道,没人猜得透他心里怎么想,我不愿意继续夹在他俩中间。”端木涟漪每次想起程念远,心中都莫名疼痛,少年时的爱人,谁能轻易忘记,可岁月这把刀追在身后,早已把两人心头刻满沧桑。
“所以你选了李斯特,他就那么好?”齐兑每次提到李斯特情绪都很复杂,有羡慕嫉妒恨,也有别的情绪,怪自己这些年吊儿郎当,以至于错过了很多美好的岁月。
“嗯,他博学多才幽默风趣,还特别善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带我去酒吧听香颂、教我跳探戈,跟他在一起,心里很踏实,不用去想那么多,只要快乐就好。”
齐兑把脸贴在端木涟漪脸际,在她耳边低语,“你只是太寂寞了,才会把陪伴当成爱情,你说的这些我也能做到,甚至我能做得更好。我和程念远也不一样,假如当年换成是我,我不会让你走的。”
端木涟漪嗤一声笑,伸手捏捏齐兑脸颊,似乎在笑他大言不惭,“有什么不一样,一边说爱我、没有忘记过我,一边爬上别人的床,睡了一个又一个,他有路悠悠尚且如此,何况是你。”
齐兑不敢否认,无声地笑,按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指,“我只是在寻找你的影子,找了一个又一个,都不是你,那些像你的眼睛、眉毛、鼻子、嘴,怎么拼凑都拼不起来一个你,只有你在我心里是完整的,其他人都是你的碎片。”
他动情地看着端木涟漪的脸,这个从少年时就不断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女人,她的一切都令他迷恋,从她的眼睛亲吻到鼻梁和唇,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弧度。心从未这样激烈地跳动过,甜蜜又痛苦,那是爱情的颤音,让他魂牵梦萦又欲罢不能。
极致温柔又缠绵的吻足以铭心刻骨,端木涟漪为他这样虔诚的亲吻动容,理智却让她不得不把他推开,“也许有一天,你梦醒了会发现,我只在你梦里是完整的。”
没有再勉强她,齐兑知道,要她接受自己需要一个过程,总有一天,他会摧毁她伪装起来的理智和冷漠,让她和自己一起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