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些什么好呢——
明明掌握了数十种语言,却在此刻,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
克里斯伸着手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下意识地开始思索,如果被拒绝了该怎么办……
洛栀见他沉默,又感受到他内心的澎湃,便以为他也在害羞。
她顿时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握住他伸出的手问:“怎么啦?”
“……没什么。”
对于巫师来说,这一刻的邀请,无异于人类的求婚。
甚至比那还要重大许多。
也许他该再等一等,至少选一个更正式的场合。
他不说,洛栀也不强求,捏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卖萌,又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这座城市阳光很好,温度宜人。
洛栀和克里斯换上平常的衣服出门,沿着热闹的街区散步。
街道上熙来攘往,人很多,汽车倒是很少。
因为是沿海的城市,路边贩售的大多是些海鲜,物美价廉,空气中都飘散着海水的咸湿气息。
洛栀好奇地停在一个小摊前。这里放着一个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游过好几种她从未见过的鱼。
这些鱼都很新鲜,其中一条忽然跃出水面,猝不及防溅起一片水花。
克里斯反应快得惊人,搂着洛栀的腰将她拦在身后,一巴掌将鱼给……劈死了。
连带着玻璃缸都被震出一道裂缝。
洛栀:“……”
接下来自然是道歉、赔偿,买下那条可怜的掌下亡魂。
克里斯褪去长袍,站在洛栀身边的模样看上去近乎乖巧,没人能看得出他是个无比强大的巫师。
他曾经是个王者,直到遇上了洛栀。
洛栀原本是笑着主动帮他拎起装鱼的塑料袋的,可谁知鱼的生命竟如此顽强,死了还能在袋子里蹦跶两下。
吓得洛栀一声惊呼,把鱼给丢了出去。
最终便宜了街角的一群野猫。
洛栀也不气恼,拉着克里斯对那群小猫品头论足,直言自己最喜欢角落那只黑猫。
“……嗯。”克里斯思索片刻,字句斟酌,“我们可以……养一只?”
洛栀的表情僵了一瞬,又咧嘴嘿嘿笑道:“好呀,以后有机会的话。”
她不一定有机会了。
虽然按照小黑所说的,在她离开以后,会留下她的部分灵魂来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可是巫师不是能看见灵魂吗?
会不会被他识破呀?
洛栀难得地想了一会儿将来的事情。
只是这些事情想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很快便被她抛之脑后。
这使得克里斯带着更加强烈的不安——
进入了衰败期。
这一次的衰败期是在凌晨时突然出现的。
他们前两天刚一起洗了新买的枕套,克里斯入睡时身边还萦绕着熟悉的清香。
跟在洛栀床边嗅到的味道一样。
他入睡的速度因此比往常快了一些,还以为会做个好梦。
结果他在梦里看见,洛栀笑嘻嘻地对他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白天刚刚晒过的被子蓬松柔软,洛栀睡得很香。
她梦见一件很久以前的小事。
在她的世界,很少有人养真正的宠物。
宠物麻烦又不干净,生命太短,哪天死了,足够人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大部分家庭选择仿真宠物,它们和真正的动物几乎没有区别,方便又乖巧,懒得陪它的时候关机就行。
真正的宠物都会佩戴一个项圈。
街道上有专门管理野生动物的机器人,它们在扫描到有项圈的动物时,会知道它是有主人的,就不管它了。
而有项圈的宠物万一造成什么破坏,也能找到支付赔偿的主人。
那时洛栀刚毕业没多久。
社会普遍亲情淡薄,她刚成年就搬到了首都,自己生活。
有天下了大雨,洛栀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这是一只真正的小狗,洛栀很久没见过了。
它的项圈被破坏,并且显然是人为的。
机器人能扫描出它有主人,却无法准确检测它的主人是谁。
小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在水洼里打滚,咬着一片不知道从哪儿撕下来的小旗子。
洛栀弯腰抱起这只湿哒哒的小狗。
她给小狗起名叫旗旗,给它洗澡,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病,打疫苗……小狗陪伴她度过了刚刚步入社会的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可她一开始的工作太忙了,写起代码没日没夜,根本不能好好照顾这只小狗。
她只能把它送去了被遗弃宠物收容所。
离开的时候,悄悄抹了眼泪。
她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跑回去,就当个收容所的义工,再也不写什么代码了。
洛栀记得那时自己没能转过身,还跑回家哭了很久。
——可梦里好像有点儿不同。
她站在原地,那只小狗忽然撒腿跑了过来,猛地扑进她的怀里。
小狗逐渐变成大狗,在她的耳边喘着粗气……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
洛栀以为,自己是因为白天,克里斯提起养猫的事情,她才会做这个梦。
可耳边的喘息太过真实,甚至隐约有热气喷洒在她的耳边。
洛栀迷迷糊糊睁开眼。
“醒了?”克里斯俯身,手臂弯曲压在床边,和她靠得极近,“旗旗?旗旗是谁?”
洛栀:“……”
克里斯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对劲。
他掀开洛栀的被子钻进来,长腿挤进洛栀的双腿之间,伸手去捞她的腿。
洛栀被迫把腿夹在他的腰上。
克里斯的手指有些粗鲁地蹭过她的眼角,带起一片湿漉漉的感觉。
洛栀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哭了。
克里斯把食指送到唇边,眉眼一挑,妖气横生。
他的表情带着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食指送到唇边轻舔,然后嗤笑:“人类的眼泪……是咸的啊。”
洛栀揉揉眼睛,腿还夹着他的细腰,胳膊也不管不顾地伸出去,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她在克里斯胸前蹭了蹭,细声细气地说:“克里斯汀……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做噩梦了吗……”
克里斯意外地没有哄她。
他还保持着那个笑容,语气冷淡:“是吗,梦到旗旗了?”
洛栀还有点半梦半醒的,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他为什么知道旗旗,懵懂地点点头:“嗯……”
克里斯:“舍不得他?”
洛栀吸了吸鼻子:“有一点……”
克里斯眼神猛地一变,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捏着洛栀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银灰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洛栀眨了眨眼,总算清醒一点:“嗯?你怎么知道旗旗……”
“是啊,我怎么知道呢?”
他怎么知道的呢?他找人调查过啊。
他知道她在上学的时候喜欢过的学长叫祁彦,她为了他甚至跳过河。
也知道她受了委屈时躲避的图书馆,那个背叛教会都要救她的“好人”,叫做齐敬之。
那么,她说的是哪一个呢?
压抑在心底的不安和焦躁愈发强烈,克里斯汀紧紧咬着牙,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的身体此时极为脆弱,可实际上更脆弱的是他的精神。
紧绷的神经一碰就断。
血管里流动着的仿佛根根银针,刺得他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
触碰到她的地方,疼痛又缓和下来。
她能让他生,也能叫他死!
洛栀的掌心贴上他的面颊,眉头皱起,语气担忧:“克里斯汀,你好像有点不对劲……是不是衰败期到了?”
她伸手按亮床头灯,同时试探性地用指尖在他小臂上刮了刮。
刮出一片红痕。
克里斯按住她的手,又准备去按床头灯。
但他此时还没有洛栀的力气大。
洛栀反手按住他的胳膊,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紧盯着他,认真问:“你不要乱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要为你做点什么?”
克里斯闭了闭眼。
身体里的躁动立刻平息下来,即使她没有解释半句,他仍是感到了安心。
她就在他的身边,在关心着他啊。
这是真的,是谁也抢不走的。
衰败期的疼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退去。
克里斯逐渐平静下来,哑声说:“没事了,你在这里就好。”
在这里就好了。
洛栀僵硬的身体放松一点,也松开了压着他胳膊的那只手,趴在他的身上问:“真的没事了?”
“……嗯。”
克里斯艰难地点点头。
疼痛和不安的躁动已经结束,另一种不太熟悉的躁动却无法遏制地翻滚起来。
她柔软的身躯正贴着他,长发垂落在他的耳边,粉嫩的唇近在咫尺,仰头就能吻到。
这还真的说不上是“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