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看到陆明萱的第一眼,江月离就变了脸色。
她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止不住烦躁地吼了一声：“谁让你来了，白痴！”
陆明萱挂了电话,懵了一瞬，预想中江月离哭唧唧地扑进她怀里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只有对方一张暴躁的面孔——
抛开眼下的环境背景不看,江月离倒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外露的情绪，只可惜并非感激之流的正面反馈。
江月离抿着唇，抬头看着陆明萱，或许是光线的缘故，脸色显得有些冷硬,但当中的关心担忧还是显而易见的。
看到江月离那一身狼狈的伤痕，陆明萱即便有再深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更何况她本来也谈不上“生气”。
陆明萱决心当做没有听到江月离骂她的那句话,放下手机就几步冲到对方面前。
“别废话,现在没人，还不赶快走。”陆明萱拉起江月离就往外走。
“嘶——”江月离眉头微皱，咽下一声痛呼。
“怎么了？”陆明萱感觉手上一紧,一转头就看到江月离按着脚踝的位置，当即一愣，也想起对方先前扭伤脚的事,“不能走？”
陆明萱伸手要去抱她，却被江月离按住了手。
“没事。”江月离摇了摇头，“我可以走,你腰上有伤，别逞强。”
这一晚两人都过得有些狼狈，谁也没想到临了还会遇到这样突发的情况。
原本陆明萱觉得自己见了江月离，一定会忍不住嘲讽她的警惕心到哪里去了，但实际上她也只是沉默着将对方扶了起来。
事实确实如江月离所说，起了身之后，她便能够往外走，只是能明显看出走路姿势有些怪异，简单来说就是一瘸一拐，但总比待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情况好上许多。
“你见到他了？”江月离问道。
除了这个理由，江月离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能让陆明萱这么嚣张地踹门进来。
陆明萱却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答道：“嗯，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他往公路边上去了。”
这话不假，她来的时候恰好迎面撞上陆五叔，只不过对方气急败坏，她反应及时，躲开了他，同时也顺势摸出了他们真正的藏身之地。
但除此以外的事，她却没有多想。
即便是陆明萱自己，也会困惑于自己此刻竟会理智全无，但她无法自控，满脑子只剩下“不能让江月离出事”的想法。
江月离从陆明萱的停顿中发现了端倪，她警觉地问道：“你来之前报过警了吗？”
陆明萱又迟疑了片刻：“麟哥已经知道了，老季也知道了。”
江月离眯了眯眼：“你没告诉他们你要去哪儿？”
陆明萱沉默以对。
竟然还真被她猜对了。
江月离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变得有些玄幻了。
陆总的智商一定是被僵尸偷偷吃掉了。江月离这么想着。
“那我现在给他们打电话。”陆明萱又抬起手机。
“不用了，我已经发过了。”江月离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还有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影，“还是想想怎么应付那些人吧。”
陆五叔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好几个小混混，都是一些熟面孔，两两相撞，不止陆明萱，就连那几个小混混都有些意外。
“这……陆叔，之前也没说好萱姐也在啊。”
“是啊是啊，我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背还痛着呢。”
“不是说帮忙搬个东西就好了吗，怎么还有这个煞神的事儿？”
这几个小混混都是被陆明萱揍怕了的，一见她腿肚子都在发抖，恨不得转身就跑，更别提主动跟她对上了。
小混混手里原本还提着黑袋子包着的箱子，一人一箱搬到门口，有人一抬头见了陆明萱，手一抖，箱子便砸在了地上。
袋子一角破了个洞，箱子缝隙里有些尘土一样的东西撒出来。
但谁也没顾得上地上这一点不知名的东西，纷纷警惕地看着陆明萱，大有对方进一步，他们立刻转身就跑的架势。
“把她们两个都给我拦在这里。”陆五叔看着陆明萱的脸色一沉，当即对旁边的人说道，“回去之后我给你们一人打五百万。”
五百万，这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了，更何况是这些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谁也没怀疑陆五叔能不能拿出这么多个五百万，他们只知道陆五叔是个出手阔绰的有钱人，几万拿出来跟打发叫花子一样，那么五百万大概也不是什么问题。
原本正要往外退的人纷纷停住了脚步。
钱财动人心，几人对视了一眼，吞了吞口水，便不约而同地朝陆明萱扑了过去。
“他给不了你们那么多钱。”江月离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已经是通缉犯了，账户上所有的钱都会被充公。”
这几句话一出，小混混们瞪大了眼，回头看看陆五叔，又看看将江月离挡在身后的陆明萱，脚步也跟着迟缓起来。
江月离歪头看了陆五叔一眼，接着道：“啊不对，准确的说，他一分钱都给不了你们。他更想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有人大着胆子追问道：“什么意思？”
江月离指了指地上那几袋东西：“那么重的火药味，你们都闻不到吗？”
陆五叔扭曲着脸色，勉强挤出一些笑意：“你们别听那个臭丫头瞎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是几串炮仗而已，本来以为你们就要死了，我可要好好庆祝一下……而且炸死你们这么多人我有什么好处？”
“你杀人的事情已经败露了，要不了多久，警方就会全国通缉你，一旦被抓你逃不过死刑的下场。”江月离冷静地说道，“你大概也不相信你自己真的能逃脱，所以宁愿找人垫背。”
陆明萱握着江月离的手紧了紧，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江月离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陆总，现在我们才是一国的，你能不能给点面子，不要表现得那么一惊一乍的。”
陆明萱觉得要么江月离戏精上头，要么就是脑子被僵尸吃掉了。
“拜托，你说他要炸死我们诶！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说着陆明萱手心已经渗出了汗，因为紧张与惊恐。
仔细回想这个五叔的性格之后，陆明萱才惊觉他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陆五叔的性格，说好听点叫自我和极端，本质上就是宁我负天下人，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活了这么久，做过那么多罪无可恕的事，理应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既然此刻他所做的不是赶紧卷钱逃跑，而是留下来，还特意绑走了江月离引陆明萱过来，显然是已经放弃了逃跑的计划。
但他不逃跑就会乖乖认罪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光看他这架势，就像是气势汹汹准备报仇的。
只是之前陆明萱脑子乱成一团，压根没空出多少理智来思考这件事，直到此刻江月离一语点破，她才忽然醒悟过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惊惶，以及对江月离的“敬佩”。
没有人能在知道自己即将要死的时候还保持冷静，甚至还在不断激怒凶手——自己找死的人不算。
江月离怎么看也不像是活腻了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陆明萱甚至萌生了堵住江月离的嘴的冲动，但现实并不容许她这么做。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那几个小混混已经惊恐地抛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朝外跑了，速度快得像是有一百只猪在他们屁股后面追。
陆五叔并不会去追那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混混，却会对陆明萱紧追不舍。
就在陆明萱刚迈出一步的时候，陆五叔就已经点燃了打火机。
“嘿嘿，你们倒是有点自知之明，反正我也活不了了。”陆五叔冷笑道，“既然这样，你们就给我陪葬吧，我下黄泉有两个作伴的，也不亏。”
“那就不必了。”江月离接道，“下面已经有三个人在等你了。”
陆明萱抓紧了江月离的手，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绝望翻涌上来。
如果要排火上浇油的功力，在陆明萱认识的人里江月离绝对能排得上前三号。
即便是嚣张惯了的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应该去激怒潜在的变态凶手。
倒不是她有多惜命，只是死在陆五叔这种人渣手上，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但再转念一想，既然陆五叔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定，那么不管江月离怎么说，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了。
乐观点想，只是她也不是一个人跟陆五叔一起下黄泉了。
想到会跟自己一起死的人实际上是江月离，陆明萱愣是从满心的苦涩里扒拉出了一点甜味来。
该怎么说呢——
直到这时候，陆明萱才开始直面自己对江月离的想法。
嫌弃当然是有的，对江月离那磨叽的性子、弱不禁风的身体素质、冷淡高深的面瘫脸，她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要说讨厌，似乎也没有到那个份上。
一张结婚证将她们的关系捆在一起，久远前的往事又让她们不得不共同面对许多的麻烦危险。
她们是合作者。
现在也许称得上朋友。
就算养只猫猫狗狗一两个月也会产生感情，更何况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又共同经历过数次死里逃生。
生死关头永远是检验人性与提升感情的最佳场合。
如果感情线有实体化的进度条，那么此刻陆明萱对江月离的亲近认同或许已经被动升到了满格。
跟江月离待在一起并不让陆明萱觉得讨厌，反而还让她生出许多过去未曾有过的鲜活。
所以，跟她一起去死也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
唯一的问题就是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和她绑在一起，江月离就不会被牵连被抓，如果她能更冷静一点思考解决方式，而不是随着冲动行事，也许她已经为她们争取到了营救的时间。
总归而不是在这里，看着对方手中的微弱火苗都觉得度秒如年，心跳如擂鼓，只敲出一声声绝望。
陆明萱的脑子乱成一团，无数的思绪一闪而过，她什么也抓不住，只是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挤出了一句：“抱歉——”
江月离用力推了陆明萱一把。
陆明萱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就被推倒在地，却忘了自己还牵了江月离的手，便带着她一起跌落下来。
两人滚做一团，陆明萱脑子有些混沌，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爆裂声，耳边似乎又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别傻了，没有你，我也要找上她们，那时候还没有人来救我。”江月离对陆明萱说道，“虽然很愚蠢——但是，还是谢谢你。”
她们滚进门外的野草堆的时候，陆五叔手中的火苗已经罗落到了地上那一堆箱子上。
有一瞬间他们面前亮如白昼，陆明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能听到陆五叔疯狂的声音：“去死吧！”
“砰——”
“砰——”
“砰——”
一声又一声轰鸣响动，炸得人耳朵生疼。
但陆明萱却始终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痛楚，只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野草划伤的刺痛感。
野外的杂草远不如小区里定时修剪的草坪柔软温顺，满身都是锋利的叶片和尖刺，手一碰上去就是一道血痕。
陆明萱捂着狂跳的心脏抬起头，刚睁开眼，就有一簇火红的烟花砰得炸开，在夜空中排布出绚丽的光点。
不远处，江月离已经从草丛里爬起身，顶着一头的草叶仰头看向夜空，眼中映出璀璨的星海，竟显出几分难得的笑意。
陆五叔颓然倒地，惊恐而不敢置信地伸手扒拉着眼前的袋子，显出的都是烟花的模样，他颤抖着手挨个点过去，却只被其中一个炸伤手背。
天空一簇簇烟花绽放得喜庆，站在近前的人鼻尖眼前充斥着浓郁的火|药气味。
“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说好了是炸|药，怎么会是烟花？他骗我！他竟然敢骗我！你们该死！快去死吧！”
陆五叔疯了一般踹倒那些烟花，眼睛涨得通红，显出狰狞的姿态。
状况瞬时逆转，陆明萱还停留在后怕的情绪里没有回神，只能呆愣地看着不远处始终镇定的江月离。
她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买卖炸|药都是犯法的啊。”
江月离歪了歪脑袋，用手背蹭去脸颊上的血珠，眼中映出冷冽的光，嘴角却挂着笑。
“提前祝你入狱快乐，陆老板。”
烟花还在砰砰绽放，就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省会。
而在烟火绽放的间隙，远处已经有警笛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