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可以死,我也可以。但是我们只是身死,世家不是仅凭人力能够推翻的天地,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击败我们。即便是明月公主,他若是多活个几年可能会削弱世家的根源,这么多年,在朝中真正冲围产生危害的寒士只有范兴朝,他的路是自己闯出来的,因为他看到了明月公主失败后的下场,他知道明月公主所为何事,他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隐忍蛰伏,如今他上来了,可是他敢贸然翻转天地吗?他复兴太学,提拔寒士,他每一步都走得那样小心谨慎,因为他知道用蛮力厮打的结局是天下共沦,然而他还能活多久?他死后这个局面就会崩塌,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明月公主一步步的走向世家的陷阱,却无力挽回,那又能怎么办呢,明月公主难道要停下来吗?所有的行动都已经开始了,停下就代表永远不可能成功,若是前进,尚且有一丝希望;若是退缩,只能是死。可是这一丝希望太过于渺茫,正如在大海之中竖立而起的一盏灯,轻而易举就能被扑灭,如何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王才霖忽然笑起来,他扶着栏杆,看着萧兰佐,“对了。还有个沈希冉,他带领东宫雷厉风行,与我们绝不苟且,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可是他害死了太子,害死了公主。这个世上的天才都应该学会自省,他就是激进的前车之鉴。他以为太子可以成功,他以为公主可以做到,可是他忘记了,两个人的力量是对抗不了一百个人的力量,巨大力量的支持他是翻不了身的。”
“卡住他!”萧兰佐霍然起身。
霍长泽立刻出手,但是已经晚了。王才霖剧烈咳嗽起来,他弯腰捧着血,抬着眸看着他们俩人,在剧烈的疼痛中含血说着。
“你们赢不了……你们注定……注定会败的!有个当年的太子当年的明月公主一个样子,太子被人所杀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明月公主被烧死在火海里,自己的孩子被流放在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的这个是真还是假。这就是下场啊,难道……你不看不见吗?”
霍长泽踹开牢门,拖起王才霖,捏开他的嘴。里头的污血下滑,王才霖犹如风中残烛,在抽搐中逐渐僵硬了四肢,瞪眼不动了。
烛火灭了,狱中只有呜呜的风声。
霍长泽心里那根弦似乎断了。
“皇嗣!”霍长泽松开尸体,向外走去。
外边的天已微亮,却仍旧笼罩着密集的阴云,才停歇的暴雨似乎要卷土重来。
这样压抑的空气使得他们有些心里十分心慌。
压抑弥漫在这凌乱的脚步声中,霍长泽推开门,看见牢中惊慌失措的女孩儿们。
血腥味扑鼻而来,男孩儿们已经全部毙命,尸体横七竖八地搁在地上。
霍长泽鬓边出汗,他握住银狼刀,目光扫过这一张张惊恐的脸。
他和萧兰佐还没有动手,是谁杀了皇嗣?
谁会知道皇嗣在这里?
谁进来的?
凉风吹着霍长泽湿透的背部,他还没有转回身,就听见马匹疾驰的声音。
红堂在颠簸中慌张大喊:“侯爷、侯爷!速速入宫!陛下危急!陛下危急啊!”
霍长泽骤然回身,萧兰佐却一把摁住了霍长泽的手臂。
他极度冷静,他的目光让红堂手脚发抖,他说:“危急是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红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陛下病重,急宣侯爷见驾,有要事托付!”
萧兰佐说:“你去找陛下,我去找先生与师父。”
“安南呢?”
萧兰佐一愣:“安南……不是被人保护着吗?”
“被谁?”
两个人瞬间就慌了,可是宫里不能不去。
“安南可能进宫了。”
时刻危急,他们不敢赌。
“我一直以为安南跟着你。”
从唐安南回来开始萧兰佐还一面都没有见着,可现在他们不仅觉得心慌,更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我先进宫去见陛下,你去找安南。”
萧兰佐说:“……可是先生他……”
“先生暂时不会出事!”霍长泽肯定说,“但是安南不一定。”
天幕阴沉,风雨欲来。
唐安南手上带着镣铐,仰头看天,天快变了。
太后立在她面前,声音也不似那么苍老,倒是有点深沉。
“终于见面了,郡主殿下。”
唐安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太后,还是孙夫人?”
“你高兴就好。随便都可以,反正那个都是我。”
同样。
霍长泽在宫门口卸了银狼刀,踏入那昏暗幽长的廊。两侧跪身的太监们埋首不语,内外阒无人声。
霍长泽心一沉,心中已经有谱,料定会发生什么,不过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进去。
红堂疾步引着霍长泽到了门口,打起了帘子。寝殿的垂帷没有拉起来,里面闷热,混杂着一股血腥味。
霍长泽拳头捏紧。
红堂啜泣着小声说:“陛下,您瞧,侯爷来了!我把侯爷带来了。”
里边的萧远秋嗯了一声,说话有些中气不足:“你叫他们,都退出去吧。朕要与侯爷说些话,在阁老到之前,不要打扰。谁都不准进来。”
红堂带着人悄悄退了出去。
霍长泽闻着味道,他在熟悉不过了。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
“延钰,”萧远秋似乎挪动了一下身体,他说,“你拉开帘子。”
霍长泽抬手,拉开了垂帷。
床上血迹斑驳,萧远秋犹如浸泡在一片污色里,他胸口起伏,喘息有些艰难。
“兄弟,”萧远秋苍白的面上满是泪水和汗水,他颤抖的手擦拭着汗,却抹了自己一脸血,“你干嘛去了,急死我了。南希也不来,你也不来,差点以为,你们都来不了了。”
安姳侧身躺在萧远秋旁边,已经气绝了。
霍长泽忽然感觉到一点孤独,他赴了这场明知是局的邀请,只是为了给萧远秋这一声“兄弟”一个交代。
给安南一个交代。
他们年少轻狂的兄弟情谊,早在权力的碾压下支离破碎,可是又仿佛在一刻被粘了起来。
早就千疮百孔了,可是仿佛在这一刻不得不拼接起来,却比从前更加牢固不可破。
他像是回到了从前,挂起帘子,哑声说:“路上风大,大街人又多,不好跑马。”
萧远秋抬起遮盖伤口的手,看着那被捅了的地方,说:“你是好兄弟,明知这一趟凶险,却还是来了。我萧远秋能结交你,不亏。”
“安南呢?”萧远秋听着之前的事,“她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账,都不来见我,她生了吗?”
“嗯,是个公子。”霍长泽脑海里想着孩子的模样,想着那个乖巧的样子,“很乖。很好看。”
萧远秋张了张嘴:“取名了吗?叫什么?”
霍长泽说:“濮墨,安南取的,挺好听的,小名糖糖,是个乖巧的孩子?”
“濮墨,比我幸运,是个好孩子,之前他不会被束缚住,我对不起安南,明知道我用她来挡住阁老和言官的谩骂,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保护我,明明是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她还那么小,受了那么多谩骂,我真对不起你们,可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你想要的,我也不敢给你,或许,我该听从安南的话,好好的跟他说,她说阁老是忠臣,他说什么,要仔细听,我记住了,安南说,缺钱她会补上,不会让我为难的,我记住了,安南说,你不会反过来对付青云的,我却没记住,我……是不是太蠢了,不说她说什么我都该信吗?可是现在,我不敢信了。”
被最亲近的人杀死了,安南也说过,她不是最好的,只是他没有遇见最好的,果然,就是这样。
“如果你见到安南,替我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