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院的书房,向来都是菱月在打理的。她去扬州的这些时日,书房的书无人照料,早已生满了灰尘。她将书籍抱到院子里,一本本地摊开,放在太阳底下晒晒。
李卿云最喜看诗集,因此书房里的书全是些唐诗宋词。
菱月整理书籍时,发现角落里有几本许久未翻阅的诗集已泛黄,甚至还有老鼠啃咬过的痕迹。这样好的书,竟是被糟蹋了。
损坏的书都是李卿云平日不怎么翻看的,但菱月还是担心他某日忽然寻起来,于是去了书香苑。
书香苑建在国公府的西部,此院地处阴凉,夏日炎炎时,最是避暑的好地方。若有在此读书习字者,也不会觉得心烦意燥。书香苑内珍藏着上万本书籍,卷帙浩繁。
她刚迈进屋子,便闻到了一阵沉淀许久的书香气息。
她一本本地寻着,琳琅满目的书籍看的她是眼花缭乱。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是将书籍都找齐了。
菱月拍去书籍上积淀多年的粉尘,偶然间,瞧见窗边的书案上搁着一幅墨迹未干的字画。
菱月悄然走近,只见画上的字挥洒自如,笔走龙蛇,像是出自名家之手。因为她写的字实在不堪入目,所以常常寻来一些名家字帖,时常苦练,却不见什么效果,却也因此养出了对好的书画格外留心的习惯。
“菱月姑娘。”
菱月正凝神细看,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她翩然转身,只见李长言穿着一身靛青色长站在不远处。浓眉墨眸,神态清朗,相比之前,竟是多了几分沉稳。
菱月垂眸低颌道:“四公子。”
李长言自准备科考起,便再没见过菱月。时隔好几个月,浓浓的思念在他的心中潜滋暗长。
“菱月姑娘,我……”他不自觉地走近几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菱月下意识地后退,皱眉道:“四公子,请您自重。”
李长言顿时停下了脚步,着急向她解释:“菱月姑娘,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要冒犯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倾慕你而已。当时我让母亲选你为我的通房,是我思虑不周,让你难堪。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我心悦你,就应该八抬大轿地将你明媒正娶,而不是委屈你。”
菱月微怔:“四公子,您的心意菱月明白,只是你身份尊贵,怎是我区区一个婢女配的上的。”
李长言急忙辩解:“是我配不上你。在我心里,你就是皎洁的明月,像冰那样清澈透明,像玉那样洁白无瑕。那样的一尘不染,令人不忍亵渎。若真要说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我这等凡夫俗子,自是配不上你的。”
菱月意外地看他,似是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长言的神色愈发温柔:“我会为了你努力在朝中站稳脚跟,若是有朝一日,我拥有了和三哥同等的地位,我便请旨让皇上赐婚。”
面对他的表白心迹,菱月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从前只以为他不过是看中了她的皮囊,并无多少真心,却不想他竟是为了她,费了如此多的心思。
菱月粉唇微启:“我……”
“李大人。”
屋外忽然走进一人,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菱月垂头,心想方才李长言说的那些话莫不是被旁人听了去?
她面上尴尬,低垂着脑袋,脚步匆忙地逃出了书香苑。
“菱月姑娘……”
身后传来李长言的呼唤,菱月假装没听见,逃也似的离开了。
·
晚上李卿云回来时,便看见菱月正在院中收拾书。
那几本损坏的书籍被搁在了角落,他伸手拾起,一页页地翻看了起来。
菱月见了,将今日新拿来的那本递给他:“公子,奴婢今日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许多书都已破旧了,于是去书香苑寻了几本新的回来,您还是看这本新的吧。”
李卿云摸着残缺不全的书籍,颇为感慨:“这本书是我四岁启蒙时,孟夫子亲手送我的。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是旧成了这样,可见岁月不待人啊。”
菱月望着他,主动认罪:“公子,都是奴婢的疏忽。”早知这本书对公子如此重要,她就应该将它保存好,都是她的疏忽。
李卿云淡然道:“罢了,不过一本书而已,你不必自责。”
这时,一道清丽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表哥。”
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迈进了书房,月色朦胧,她身穿一袭月白色纱裙,衬出袅娜娉婷的身姿,眉眼柔情,两颊桃红。行动时,头上戴着的珠环玉钗偶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菱月向她问安:“凌姑娘安好。”
凌亦妙对她微微一笑,像是盛夏里初绽的芙蓉花,娇媚可人。
凌亦妙将视线移到李卿云的身上,笑着道:“表哥可是累了,亦妙亲手做了一碗绿豆莲子羹,清热解暑,表哥可要尝尝。”
菱月看着她从自己身前经过,走至书案前。
菱月待在李卿云身边这么多年,他的喜好她自然是最了解的。比如他不喜欢甜食,却独独喜欢桃花酥,除此之外,其他甜腻的食物他从未碰过。
菱月刚要开口提醒她三公子不喜甜食,就听到李卿云清冷的声音响起:“那就多谢表妹了。”
凌亦妙笑的愈发娇柔,面色红润。她微微挽起袖口,亲手替他盛了一碗绿豆莲子羹。
菱月静默在一旁,瞧着眼前的这一幕,竟有些像话本里写着的佳人才子。一个是文采斐然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娇柔美貌的远方表妹,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此情此景,她却是那多余的婢女。
默默出了书房,菱月却觉得夜里的风有些微凉。
柳叶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笑着问她:“菱月,你怎么出来了?”
菱月笑着答她:“凌姑娘在里面,我不好打扰。”
柳叶弯眉道:“这位凌姑娘倒是很不错,不仅家世好,性子也好,这样好相处的女子,若是将来成了我们的少夫人,我们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若是换了周姑娘,那我们以后也就有的折腾的。幸而这位凌姑娘很得老夫人的看中,说不定再过不久我们清风院就有好消息传来了。”
菱月心猛然一沉,面上却依旧笑着:“是吗?”
菱月的心像是跌入了深渊的冰窖之中,彻骨寒凉。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她的手心却是冰凉。
“菱月?”柳叶轻声唤她。
菱月恍过神,她紧紧攥着手心,向她笑着:“那可是要恭喜凌姑娘和我们公子了。”
柳叶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像是要把她看透。
良久,她轻声叹了口气:“菱月,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对咱们公子怀有不该有的心思,看来是我想多了。”
菱月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掩着面笑着:“这怎么可能,柳叶姐姐你这话真是吓坏我了。公子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就是生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妄想咱们公子啊。”
柳叶见她说的十分真切,半信半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菱月笑着打趣她,“若说公子要从我们几个里挑一个伺候的,那也该是柳叶姐姐你啊,又哪能轮到我。”
柳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听了这话脸上泛红,娇声训她:“好你个菱月,竟然打趣起我来了。”
两人在院中嬉闹了一会儿。
柳叶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歇息了。”
柳叶走了之后,菱月向廊下走去。
黑暗之中,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消散。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姣好的面容竟是一副惨白之色。
她微微垂眸,心底泛着凉意,缓缓蔓延至全身,竟是遍体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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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内,楼下的说书先生正有板有眼地说的热闹,引得众人连声叫好。
徐茗坐在二楼,举着酒杯敬道:“各位大人,今日大家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下,就不必再拘谨了。”
苏锦文也跟着端起酒杯,笑的洒脱:“徐大人说的有道理,如今朝廷里的那些个老古板们都不在,我们兄弟几个今日就好好的畅快一会儿。”
徐茗笑着看他:“还是苏大人看得开。”
一杯烈酒下肚,徐茗笑着对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的李卿云奉承道:“李大人如今可是高官厚禄,又得皇上重用,实乃前途不可限量啊,日后还望李大人多多照拂。”
钱大人也附和道:“徐大人说的是啊。听说李大人的四弟在殿试中夺得了头彩,受到了皇上的亲口嘉赏。如今在翰林院修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啊!”
李卿云谦虚道:“各位大人缪赞了。家弟年纪轻轻,如今不过是在翰林院历练,尚且不足以为道。”
“李大人真是谦虚了。”徐茗恭维着,忽然想起一趣事,笑着道,“不过说起李大人的四弟,在下想起昨日偶然听别人提起的一件趣事。”
苏锦文也来了兴趣:“哦?是何趣事?”
徐茗道:“昨日翰林院的连大人同李四公子上国公府做客,却撞见李四公子竟在府上的书香苑中对一个婢女表达爱慕之情。”
苏锦文刚喝下的茶水险些喷洒而出,他不可置信道:“你……你确定这是真的?”
徐茗道:“这种事,下官哪敢乱说。”
苏锦文拍打着手中的折扇,意外道:“这个李长言,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却不想连自己的婢女都不放过。那婢女生的如何?我改日要上国公府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李家四公子动心?”
徐茗答他:“连大人说,李四公子好像唤那婢女什么月的……”
苏锦文惊愕:“菱月?”
徐茗道:“这个下官不是太清楚,怎么了,苏大人认识?”
苏锦文抿了一口茶,望着坐在对面的李卿云,悠悠道:“岂止是熟,这菱月姑娘啊,可是咱们李大人的贴身婢女。”
徐茗一时语塞,他原只是随口一说,大家听一听也就过了。却不想这李家四公子,竟是看上自己哥哥的贴身婢女,这若是传出去,倒是有些不太好。
徐茗悄悄打量着李卿云的神色,见他脸色平静,像是不太在意的模样,这才放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