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通报黄太医过来时,林若秋已另换了一身偏保守的常服。在皇帝面前尽可以活泼大胆,纵轻佻些也无妨,她可没那耐心去吸引老头子。
就连表情她都对着镜子演练了好一会儿,越老的家伙越是古板,她也不想留下闲话让人到外头胡说。
黄松年掀开帘子,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位端正严肃的淑女,心里不禁小小的吃惊了下:陛下竟好的这一口?
还以为像皇帝这样外冷内热的脾性,会更偏好明艳动人的姑娘,原来竟是他会错意了,陛下喜欢的终究还是世家女子。
黄松年垂眸问安,“陛下特命微臣前来,替美人您诊脉。”
林若秋点点头,命人赐座,接着就将一只手腕搭在桌案上。
黄松年忙侧过头,避免与其直视,继而用绢帕小心覆盖,两指轻叩其上,沉吟片刻道:“美人脉象洪迈,强而有力,可知底子不错。”
说实话,像林美人这样的体质他着实见的不多,女子本弱,宫里的娘娘个个养尊处优,更是容易生出这样那样的病痛来,似林美人这般的着实罕有,可知她不但注重保养,平日里心情也不错,甚少忧思。
林若秋笑了笑,“大人果真高明。”
验完了脉,黄松年想起陛下的嘱托,又道:“听说美人跪伤了膝盖,不知打不打紧?”
眼见为实,林若秋少不得褪下裤管。
黄松年尽管竭力避着嫌疑,这回却不得不凑近细看,只见那处虽然红肿,却有些奇怪的凹凸不平,不禁咦道:“美人这伤,仿佛不是寻常跪出来的?”
林若秋不禁刮目相看,信了他真是神医:高思容才让她跪了一刻钟,当然不可能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那淤肿倒有大半是楚镇敷药时手劲太大摁出来的——没心眼的大猪蹄子!
黄松年不愧为太医院之首,立马就猜出究竟来,忙讪讪道:“陛下忧思心切,一时不分轻重也是有的,微臣再开些破淤消肿的药来,擦上两三日就没事了。”
红柳上前轻轻将林若秋裤管放下,一面扭头脆声道:“论经验丰富,宫里没有比黄大人更厉害的,不知您可有什么法子,能助女子尽快有孕?”
这个倒是不难,从先帝那时候起,就有不少妃嫔主子喜欢问他这个问题,黄松年流利答道:“美人若想调理身子,微臣便为您挑些滋补进益的药来,或是单独煎服,或是加入药膳皆可。”
反正都是吃不死人的药,他反而能趁机捞笔外快。
林若秋脸上显出犹疑之色,小心的看向他,“可,宫里的婕妤美人都这么多了,就连昭仪娘娘都至今未有喜信传出,总不成……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吧?”
黄松年身子一僵,险些魂飞天外,零零总总见了那么多后宫内眷,倒是哪一个敢质疑到皇帝头上的?呃,尽管却叫她质疑对了。
其实黄松年素日留意记档,陛下曾有过梦泄的迹象,能够出精,证明是有生育能力的,至于不能人道,而陛下至今未有尝试,自然是因身为天子,尊严排在第一位,不该叫人笑话了去。若陛下真遇上了情投意合的女子,那人又不计较他的缺憾,或许陛下就不会如此苦恼了——但即便如此,受孕的可能亦是微乎其微。
既不能保证找到解决的办法,黄松年只能竭力为其遮掩,遂干巴巴的道:“美人您为何这样想?陛下龙章凤姿,非凡夫俗子可比,上苍庇佑,定会诞下一位聪慧广博的皇子,为陛下承继大业。”
谨慎的瞥了林若秋一眼,轻声道:“焉知这福气不会落在美人您身上?”
林若秋明知道是奉承话,当然不信,只莞尔道:“那就谢大人吉言了。”
黄松年走出琼华殿,心头仍是跳动得厉害,总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叫人看穿了似的,这林美人不会是妖怪变的吧?陛下怎么会看中这样的女子?
不过要论起体健适宜生育,倒真没有比林美人更合适的了——前提是她有足够的运气,或者说陛下有足够的运气。
红柳送完客回来,因附耳对林若秋悄悄道:“奴婢多给了黄大人一锭金子,回头美人若有了子嗣需要庇护,他也能从中得力。”
宫里不光怀孩子难,想顺顺当当生下亦是困难重重,红柳这是未雨绸缪,免得到时手忙脚乱,急切里寻不出个可靠的帮手。
林若秋不能说她做得不好,反而得表示称赞——按常理讲,红柳这份细心是必要的,只是她想不到问题会出在皇帝身上。再好的良田,没有耕牛辛勤劳作,也孕育不出一片沃土来,话糙理不糙。
孩子这种没影儿的事就不用管了,林若秋看着梳妆台下空空如也的抽屉,不禁眉头微蹙:为着要笼络人心,最近她可花了不少银子,体己都快搬空了,什么时候能发笔小财该多好。
正叹气时,绿柳进来传话,“美人,魏更衣在廊下求见。”
魏雨萱?要在平时,林若秋才懒得搭理她,更不想插手承恩公府的事,不过今日么……她匆匆整衣,含笑道:“快请进来。”
魏雨萱在琼华殿外已站了好一会儿工夫,之前命人通禀,说什么黄松年在为林美人诊脉,因此不得空——黄松年那是什么人?是太医院的院判,陛下最信任的医官,倒是随随便便就指到林若秋这儿来了。
魏雨萱再怎么心胸豁达,也不禁红了眼,轻轻咬紧贝齿。她虽不信林若秋有那个本事阻挠陛下宠幸自己,可看着一道进宫的人里头,就只她扶摇直上,自己这个承恩公府出来的嫡小姐反倒退了一射之地,叫人怎不憋屈?
两人拣了块树荫站着,可魏雨萱从小体质虚弱,才一会儿便香汗淋漓起来。侍女一边为她擦拭面颊,一边怨愤的道:“姑娘,林美人这般拿腔作势,您何必来这儿求她?白白的受一顿气。”
“我要是还有办法,哪里会出此下策?”魏雨萱叹道。
之前魏昭仪阻挠,陛下仅纳她为更衣,之后的晋封又再度将她越过,两次的屈辱魏雨萱都勉强忍了,皆因魏太后告诉她,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子,越是在那位庶姐底下受尽磋磨,越能博得陛下怜惜。
可她已经在魏语凝宫中抄了一个月的经,陛下却从未来过,不是说魏语凝很受宠吗?且魏语凝也未必真心帮她,说是跟太后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背地里倒是变着法的给她找气受,还动不动冷嘲热讽。
魏雨萱再好的性子也经不起这番折腾,甚至于……她疑心陛下已经将自己给忘了,固然承恩公府家世显赫,又多出美人,可宫里多少妃嫔争奇斗艳,她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姑母和魏语凝身上——何况魏语凝是不是站在她这边都存疑,她怀疑魏语凝恨着魏家,更恨着自己。
那圆胖脸的绿柳丫头终于姗姗前来,打着千儿向她道:“魏更衣请进。”
魏雨萱便带上侍女跟随她身后,心情实为复杂:曾几何时,永昌伯府在她眼里只是个空架子,连世家都称不上,结果那一家的女儿已经爬到自己头上了,两相映衬,委实令人唏嘘。
进门之后,魏雨萱并不敢拿大,而是恭恭敬敬的向其行礼,“更衣魏氏拜见林美人。”
林若秋倒是从见面起就笑容不减,“妹妹快请坐。”
魏雨萱盘算着她这股亲热劲从哪里来,莫非是为了攀上承恩公府?不,也不像,每常并没见她去向太后请过安,且之前流言肆虐,都说林若秋故意同魏氏过不去,她也不做辩白,可知承恩公府的威势其实没在她眼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魏雨萱低首下心的道:“原该早些来向姐姐道贺的,偏这几日不得闲,魏昭仪那儿又……”
她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虽不曾明言,却无形中道出千般委屈。
承恩公府的姑娘大多生着一副娇怜之态,如玉般的面庞挂着两行清泪,犹为楚楚动人。听说魏家的女子不止天生白皙,还会有意的不让她们出去走动,不见日光,只拘在屋里将养着,才能炼化出这样冰雪般惊心动魄的美貌。
这就难怪魏雨萱会瘦成一道闪电了。林若秋看着面前芦柴棒似的人物,半点没有羡慕之意,只觉魏家人还真是变态,自家的闺女也忍心虐待。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林若秋摆出一副同情的姿态,道:“魏昭仪的事我也听说了,谁叫妹妹与她都姓魏呢,自家的矛盾,外人总不好掺和,不过——”她话锋一转,“妹妹日后再有何委屈,尽管来向我申诉,我但凡能帮得上忙,总要尽力一试。”
“多谢姐姐。”魏雨萱抹了抹泪,苍白面庞奇迹般的显出晕红来,“那我就不妨直说了……”
林若秋期待的看着她。
魏雨萱踌躇了一下该如此措辞,到底还是含悲忍泪的道:“魏昭仪之所以对我百般欺凌,皆因陛下对我极尽冷落的缘故,若姐姐能为我进言,令我稍稍得陛下怜爱,或许……”
她原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林若秋再怎么心胸豁达,也不会容忍别人与她分宠,但这不要紧,只要以利相诱,或者以承恩公府的威名作胁迫,她迟早得答应的;再不然,今日她怏怏不乐的从琼华殿走出,明儿满宫里都会知道,林美人的确对她魏雨萱百般嫉妒,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此一来,也能坐实流言,坏了林若秋的名声。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林若秋脸上没有半点不情不愿,反而极为爽快的道:“这个不难,不过是带句话而已,不过妹妹,你总不见得要我白白替你帮忙罢?”
竟是摆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架势。
魏雨萱一怔,但她也不是毫无准备,遂命侍女将随身带着的珐琅匣子递过去,里头是慢慢一匣金珠,“些许薄物,不成敬意。”
林若秋毫不客气的收下,接着就命人倒茶送客。
魏雨萱恍恍惚惚离开,怎么也猜不出林若秋打得什么主意。事情办得太顺利了,顺利得她有些难以置信,该不会是故意诓她的吧?
此时此刻,红柳亦讲述了自己的怀疑,“美人,您真要帮她呀?”
“当然,”林若秋迎着窗下日光,惬意的欣赏那盒财宝,“东西都收了。”
拿钱办事,这不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吗?反正只是托她带句话而已,至于成不成功,林若秋可不敢打包票。
她还是那句话,皇帝若真对魏雨萱有意,她不说人家也会去;反之,她即便说了,楚镇也会置若罔闻,天子之意,哪会因她们这些小女子的博弈而有所转移。
林若秋其实颇为欣赏魏雨萱的大胆主动,要是满宫的女人都来效仿,林若秋想自己很快就能做富婆了。2k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