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嘈杂声绵延不断,林若秋恍然置身动物园中。被人这样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她心里固然得意,可是场面太混乱了也不是好事,就算她有心做个包青天,可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人鼓膜疼,哪有心思断案。
林若秋遂让红柳在前方开出一条道来,自个儿且雍容大度的道:“你们的难处本宫都知道,不多时就会向陛下禀报,大家且散了吧。”
不管有什么麻烦,先推给皇帝就对了,至于是伸张正义斥责那两位娘娘一通或是体贴下属帮她们将事情圆过去,都得看皇帝的意思,林若秋位分与谢赵二人平级,她可犯不着这时候跳出来吸引火力,才回宫就拉仇恨未免太蠢了——况且归根到底,这本就是皇帝惹出来的问题,只不过出发点是为了她。
林若秋这厢敷衍着,进宝跟在她身后,却极有号召力地比了个肃静的手势,“诸位放心,淑妃娘娘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你们且回去等好消息吧。”
林若秋只觉眼皮狂跳不止,心道进宝这小子的口才真好,也很有感染力,拿去做传销一定不错。
大概是进宝的神情过于笃定,那些人终究信了他的话,一个个欢天喜地、呼朋结伴的散去,心里似乎已深深认定:只要淑妃娘娘一回来,宫里从此就能安享太平。
林若秋顿觉肩上责任重大,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还是安顿下来要紧。她原以为自己离宫几个月,琼华殿早就蒙上一层蛛网,可谁知推开大门一瞧,只见里头窗明几净,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色色都纤尘不染,似乎比她离开的时候还要新些。
红柳抿着嘴笑道:“娘娘莫非忘了?陛下嘱咐过尚宫局,哪怕是您不在了,也得日日派人过来清扫,为的就是怕娘娘您生气,您说尚宫局敢不敢怠慢?”
林若秋着实感慨,可见圣旨比什么东西都管用,她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比不上楚镇说一句的。每当此时,她都不禁庆幸她嫁了世上最尊贵的男人,省却多少麻烦。
程姑从里头出来,见了她便笑道:“娘娘可算是回宫了,太皇太后想您想得不得了,正派奴婢过来看看呢。”
当初林若秋为着协理六宫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太皇太后才派了这位老姑姑过来帮她分担,后来林若秋随着皇帝南巡,程姑自然不便守在琼华殿空等,也便继续回去服侍太皇太后。
林若秋见这位老人家向自己行礼,忙让红柳将她搀起,一壁微笑道:“太皇太后可好?”
程姑点头,脸上的褶子都能挤出花来,“都好,都好。”
又絮絮告诉她这段时日宫中情况,林若秋大致听了听,与方才堵门时的所见所闻大致相同,只是那些宫娥太监关乎切身利益,有意无意的将事实夸大,而太皇太后身在局外,自然更云淡风轻一些。
但后宫不宁并非一句空谈,可见皇帝这招着实精妙,只需留给谢赵二人一个可供发挥的战场,她们自个儿就先乱了阵脚了。
太皇太后活了这些年,什么阴谋诡计能瞒过她耳目,何况皇帝这样光明正大的阳谋。不过人皆有私,林若秋与太皇太后交好,老人家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而据程姑转达的消息,太皇太后希望她趁这个机会,一举平息宫中纷乱,也能趁机立威,大局定后,谢贵妃和赵贤妃自然不再是她的对手。
林若秋谢过太皇太后的美意,便命人送走程姑,权势虽炙手可热,但攘外必先安内,她总得把林若夏的事情解决了才好。
林若秋便命人传李婕妤过来。其实她更想见一见安然,同她分享扬州带来的土仪特产,气氛想必会轻松许多,不过正经事要紧,姊妹间就改日再聚吧。
李蔷很快就由红柳领了来,大约料着待会儿的谈话不会愉快,她打扮得十分郑重,其实照林若秋的意思,她本可以穿得更年轻娇嫩些,何必把自己弄得这样老气——似乎打从进宫之日起,她便以心如槁木的姿态生活着,可除了宫中,她根本已无处可去。
李蔷福了福身,得她点头之后,方站起来笑道:“久不见淑妃娘娘,娘娘更显风韵了。”
语气挺自然的。
林若秋面对着她却有些不自在,倒不是怕她或者嫌弃她,而是……她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女人才好。李蔷并非敌人,亦算不上盟友,只是每每见到这个可怜的女人时,林若秋便觉得自己的幸福是一种罪恶。
收起这些古怪的想法,林若秋款款开口道:“姐姐想必已听说令兄与家姊之事?”
大家都是明白人,她就不卖关子了,况且林若秋这趟请她过来不是给人下马威,她只想打听一些必要的消息——这些消息唯有眼前人能给她提供。
李蔷亦是难得的坦率,并不拐弯抹角,直白的道:“嫔妾已经听说,娘娘想知道的事,妾身也都会一一告诉您,绝无隐瞒。”
顿了顿,她便沉声道:“家兄曾有过一位妻子。”
林若秋一怔,这与她所问有何联系,是不是跳跃性太大了些?等等,李海已经娶了妻室,这年头还有犯重婚罪的?
略一思忖,林若秋似有所悟,试探着问道:“令嫂想必为北狄人氏?”
李蔷点头,“不错。”
她们一家子除了二哥李清之外,都是少时就为北狄人所掳去,北狄人待他们如奴隶、如牛羊,可毕竟念着忠勇侯一家的身份,不敢过分虐待,反而试图加以感化,李海的妻子就是那时分派过来的。她是一个牧民的女儿,虽不通汉话,但长得很漂亮,性情也很和顺,夫妻间相处十分和睦,奈何天不假年,有一次李海带她到一处山中行猎,那女子再没回来,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也是在那不久,她们兄妹三人趁着北狄动乱,一路轻装简行回到中原,李海如今荣膺富贵,自然不会再提起从前的妻室,更何况京中不少人家都想将女儿许配给他,李海更不必提起那段余波。
林若秋只觉呼吸一滞,“你的意思是,忠勇侯为了回到中原,不惜杀死那牧民的女儿?”
李蔷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在进入大周边防之后不久,她四处托人打听,才知崖底下发现了一具矮小的尸骨,被野狼啃得不成样子。至于那女子是被人蓄意杀害还是不慎跌落山崖,却无人能证明半分。
但不管怎样,多亏没了那女子的负累,他们才能顺利逃脱,且李海要获得大周皇帝的信任,自然不可能与北狄人多有牵涉,那女子不通汉话,带回来亦是麻烦,就算她对李海一片真心,李海也定要甩脱她的。
林若秋只觉牙关发颤,她知晓男人天生就比女人狠心,也知晓成大事者该不拘小节,可却没想到一个人能决绝到如此地步。就算那牧民女子的失踪只是偶然,可李海对她弃之不顾也是事实,更何况李海回来之后安享尊荣,亦从未向人提起他曾有过发妻一事,便可知此人有多么冰冷无情。
林若夏若为了爱情嫁给他,此人绝非良配;若为了攀附权势而接近李海,更无异与虎谋皮。
林若秋蓦地朝向对面道:“你为何要告诉本宫这些事?”
北狄远在边界,不可能有人千里迢迢跑去求证,且此事只她们兄妹二人知道,李蔷若烂在肚里,更不可能有人给李海面上抹黑,这桩婚事便是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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