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1 / 1)

黄松年早已习惯两位主子的变幻无常,甚至已然见怪不怪,皇帝让他配避孕的汤药,他二话不说就将药方子抄写了来——因考虑到皇后娘娘的身子,用的都是些温补的药材。

胡卓自作聪明的道:“皇后只是暂时歇了心思,可没说不想再生了,师傅您可别下手太重伤了根本,回头皇后埋怨起来,陛下定得拿您出来顶缸!”

黄松年往他脑门上拍了两掌,“小兔崽子!这还用你教?”

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若没点防身的本事,那他在这宫里就不要活了。故而黄松年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虽皇后娘娘未曾明说,可他的方子性质温和,用一回停一回,这般皇后娘娘往后若后悔了,岂不得寻他算账去?

提前将十天的分量抓好,用牛皮纸严严实实封起来,黄松年命人送往琼华殿去,接着便叹道:“有人不想要孩子,想要孩子的却偏偏生不出来,也未必尽是公平。”

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案例,太知道生育对于女子的辛苦,也太清楚子嗣对于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如皇后娘娘这般多子多福、回回又都能顺心遂意的,当真是罕有。这样的福气,若能分些给别人,怕得是大功德。

胡卓笑道:“湘平公主和阿丽公主不都是凭着皇后娘娘的恩泽庇佑才能诞下后嗣么?或许皇后娘娘真是神女下凡也说不定。”

黄松年哼声道:“什么神女,不过是陛下昔年为了助皇后登基造成的幌子罢了。”

不过陛下那样刚直不阿的人,到了皇后这里居然昏了头,也跟着弄虚作假哄骗世人,可见情之一字,能将磐石化为流水,也能使明君变为昏君。

就让这两人相亲相爱去罢,只别来折腾他这把老骨头就成了。想起自己一大把年纪还得鞍前马后奔波,伺候这伺候那,黄松年便觉得伤感,他还想安生几年、多活几年呢。

人越老,总是越怕死的。

胡卓笑道:“您老孤零零的徒儿也看着可怜,不若让皇后娘娘为您介绍一位贤妻?如太皇太后身边那些老嬷嬷,总有个把年貌相当的,让她们和您见上一面,兴许您就行动了呢?”

黄松年毫不犹豫就拿拐杖敲他的头,“好小子,连你师傅都打趣起来,我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胡卓假意躲避,明知他不忍心,却故意做出四散奔逃的模样来,拿他起哄。

面对这样顽皮的徒儿,黄松年只好拄着拐棍干瞪眼,心中却也知道胡卓是一片好意:人心都是肉长的,天长日久总能处出几分感情,胡卓是怕因自己而拖累了他,才想着为他结一门亲事,有个老伴互相照应,不然日后连路都走不动了,难不成成天躺在床头喝粥?

黄松年早前亦有过类似的打算,可每当想起那人时,心思便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若是毫无感情的依托,为了成家而成家,那非但是害了别人,也是误了自己。

所以他衷心地祝愿陛下跟林氏能够长长久久,而别像先帝与昭宪皇后那样,盛宠之下,其实难副,终究落得天人两隔。

光阴匆匆如流水,眨眼间四年过去,景婳身形抽条,眉眼也愈发俏丽,逐渐显出大姑娘的轮廓,而楚瑛等过了年也该满十岁了,面目虽然一样的端正俊俏,可当他站在姐姐身边时,仿佛比景婳矮了半个头——男孩子的发育照例是要迟缓一些的。

林若秋望着膝下这些儿女,由衷感到年华的无情,值得庆幸的她并未露出中年发福的迹象,许是因这几年都未再生育的缘故,林若秋及时遏制住发胖的势头,甚至比生楚瑾和景姝之前更苗条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她不及年轻时候那样贪图饮食——当着孩子们的面,总得做个好榜样,尤其这个年纪又是最易造成龋齿的,她可不想误人子弟。

偶尔馋劲上来,林若秋便躲在帐中偷偷享用,免得被子女们瞧见笑话,楚镇则往往打趣她,“你这样背着人吃独食,不是更得教坏孩子?”

林若秋理直气壮的道:“难道大人就一定得顾着孩子,就不能自己吃点好东西?”

楚镇还要调笑,林若秋一言不发将一根香辣劲脆的牛肉干塞进他嘴里。

男人于是闭上嘴,缓缓咀嚼起零食来。

不得不说,背着人吃的东西,滋味似乎更可口些。

真香。

楚镇吃完又向她讨要了半袋,浑然将自己方才的话忘到脑后,又问道:“你是从哪得来的?似乎不像御膳房厨子的手艺。”

林若秋笑眯眯的道:“当然是自己做的。”

她这一生别的爱好没有,唯独在吃这一行格外热衷,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不合口味,她便自己动手。譬如这看似简单的牛肉干就不知费了多少工夫,经历了多少试验,从烤干的火候到调料的配伍,无不精益求精,否则怎能得到这样老少咸宜的口味?

楚镇见她一脸自豪的模样,不禁斜睨着她道:“你若肯花一份心思在朕身上,朕如今的日子恐怕好过多了。”

林若秋扑到他怀中撒娇,“臣妾对您还不够好么?您的那一件衣裳不是由臣妾亲自挑选,一饮一食不是由臣妾亲自安排?”

论起一个贤妻的本分,林若秋自认为已足够周到,要她像热恋中的情人那样天天黏着,甜言蜜语张口既来,那她却做不到——也不看看两人什么岁数了。

再说,宫中唯皇后一人独大,根本没有小狐狸精来跟她争宠,她费那些劲做什么呀?更别说一群儿女将她支使得团团转,她能抽空跟皇帝说说话已经很不错了,哪顾得上别的?

楚镇瞧见她这副狡黠灵动又头头是道的模样,只觉气恼难言,他不过是想多些时间二人独处,偏偏总是不能。可他亦知晓林若秋所说的是事实,有周遭这许多眼睛围着,两人想抽空甜蜜一下都很难办——为人父母者,就是这样艰辛。

眼下煞风景的就来了。

“大公主,大公主!”走廊上一连串的声音喘着气,似乎是仆役在阻挡某人擅入。

奈何大公主景婳已经咋咋呼呼地闯进来了,“母后,阿瑛他……”

此时才注意到床头多了个人影,景婳瞪大眼睛,“父皇您怎么在这儿?”

而且青天白日的,居然还关着门?

楚镇握手成拳放在嘴边,掩饰着干咳了咳,反将她一军,“朕怎么不能在这儿?”

也对啊,景婳想了想,发觉自己竟然答不上来,也就不再理会,只跺着脚道:“父皇您先出去,女儿有要事同母后商讨。”

林若秋同楚镇面面相觑,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就有“要事”了?难道是他们低估了这几个孩子的智力?

楚镇摆出做父亲的威严,“胡闹,朕是天子,莫非还得避着朕?”

景婳伶牙俐齿也不知跟谁学的,“天子日理万机才懒得管这些小事呢,父皇您还是回去批您的奏折罢。”

楚镇发觉自己竟然不是女儿的对手,不由得大感诧异,但看景婳紧抿着嘴,可见他若是赖着不走,这小妮子必然什么都不肯说了。

楚镇只得宽容妥协,向林若秋道:“朕晚上过来陪你用膳。”

林若秋点点头,“陛下去忙吧。”

待听到房门阖上的吱呀声,景婳方紧张地坐到床头来,抓着林如秋的手正要说话,林若秋却警告的瞪她一眼道:“若是关于宣平侯府大公子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母亲不会同意的。”

这小丫头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新春到她姑母湘平公主府上拜了个年,回来就心心念念说起遇到的一位稀客,成天念叨个没完,看样子似乎非嫁给他不可——知好色慕少艾虽是常有的事,可景婳毕竟年纪尚小,林若秋也想多留她几年,怎可能这样轻易答应嫁人。

再说,那宣平侯卫家虽以美色著称,无论男女,可这样注重皮相的世族看起来就不足信赖,只怕满肚子花花肠子,纵然真要订婚,林若秋也须好好考察几年,彻底放心之后才肯松口——她其实并不在意女婿的门庭,要紧的是诚实可靠,不能辜负她的女儿,官位可以再升,钱财可以再挣,唯独一颗赤子之心是最难求的。

林若秋严肃地望着女儿道:“你父皇和我也是一样的意思,若再敢提起宣平侯府的事,母后就不许你出宫了。”

她满以为景婳会大惊失色,谁知对方却只气恼的道:“谁和您说这个?女儿要说的是阿瑛的事。”

林若秋诧道:“他能有什么事?”

楚瑛性子一向文静,在外人面前尤其腼腆,这一两年渐渐开朗些,看起来亦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按说是很少犯错的。

林若秋敏感的道:“是不是师傅因为功课训斥他了?”

楚瑛这孩子其实也不笨,只是资质算不上太出色,有时候竟会叫一同进学的几位王府世子给比下去。那江南来的顾先生以帝师自认,对于楚瑛这位大皇子尤其高标准严要求,有时候难免失之严苛——林若秋想起来也是头疼,她心疼儿子,也很能理解顾先生,两方面都是难处。

景婳支支吾吾道:“倒不是因为先生……是学塾里头,阿瑛跟王府那几位世子吵起嘴来,竟至挥拳相向,连顾先生都被泼了一脸墨汁,嚷嚷着要告老回乡呢……”

话音未落,房门豁然被人推开,但见楚镇急遽问道:“我儿赢了还是输了?”

林若秋正自呆若木鸡,听到这话不由得转过头去,皇帝怎么还没走?

等等,您这关注的重点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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