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折腰
文/七月乘风
“谁说地下摇滚出不了头?”
只要我站在舞台上,世人皆为我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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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安城。
刚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傍晚时分路灯一盏接一盏点亮,柏油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碾起潮湿的灰尘。
十几平米的小出租屋里手机铃声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响着。
被窝里伸出一只冷白瘦削的手臂,拿起手机,周窈声音还带了浓重的睡意:“喂?”
那边酒吧环境嘈杂,电话里的男声却温柔干净:“姐你该不会还在家吧?赶紧啊再不来就该迟到了!”
周窈还困得很,不知道这层又搬来哪个闹腾的不良少年,昨天晚上搬东西丁零当啷吵了一夜,她硬是熬到早上太阳快要出来那会儿才睡着。
周窈闻言愣神片刻,反应过来:“现在几点了?”
“都快十点了姐!”电话里传来几声经理斥责的声音,裴朗赶忙又压低了声音,“姐你快来吧,我先挂了啊。”
周窈一惊,没管床边儿乱七八糟的歌词稿,踩了塑料拖鞋就从床上翻起来去洗漱。
安城几乎寸土寸金,这么个破地儿一月房租得小两千,占了周窈快三分之一的收入,浴室和厕所还是公用的。
她在靠市中心酒吧街那边儿一家叫“彷徨无地”的酒吧当驻唱,经常有乐队过来演出,开了有些年头了,livehouse大批大批的关了门,这家生意却长青不败,据说后边儿老板来头大得很。
周窈没空管这些八卦,她好不容易才还完债,现在一门心思攒钱想换个舒服点儿的地方住。
她在公交车上火急火燎补了个妆,到酒吧街的时候还不算太晚。一路跑过去清吧的民谣和劲吧的摇滚掺在一起,大杂烩似的此起彼伏。
远远看见南边儿极具特色的一连串陈旧大铁皮墙,落地窗拉着厚重的窗帘,走得近了喧嚣的音乐和烟酒气都四处弥漫,周窈松了口气,又加快步伐过去。
跑的急了,她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保安,低着头匆匆说了句对不起。
裴朗一直在做侍应生,前一阵子跟着调酒师傅开始学调酒,算是初有小成。吧台旁边儿有个小台子,平时驻唱就在这儿唱歌,有演出再换到里边大一点的场地。
上一个歌手结束似乎还有点儿时间,见裴朗朝自己招手,周窈往吧台前闲闲一做:“怎么,今天你师傅不在?”
裴朗的师傅是个挺资深的英式调酒师,在业内名气很大,大家都尊称一声“蓝先生”。
“是啊。”裴朗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转身拿酒,没抬头,“蓝先生估计想让我自己练练手呢。”
“嘁。”周窈戏谑地笑了一声,“老头那性子就是懒,你倒还给他找了个好借口。”
“呵,还说别人懒?”
身后传来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在说话。
周窈微微蹙眉,只听他又嘲笑道:“不愧是我们的大歌手,说话也目中无人的,还真不像那种只有高中毕业证的人啊。”
周窈脊背一僵。
陈经理冷哼一声:“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成天摆着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酒吧老板呢。”
周窈缓了缓,转身的时候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她低声说了一句:“明白了,经理。”
陈经理闻言冷笑一声:“知道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你的吗?”
周窈低头,听见他开口,一字一句扎在她心上——
穷鬼、自以为是、狐狸精、勾的男人成天围着她转、还有那个裴朗、说是弟弟、估计把人都勾到床上去了……
“经理!”
周窈猛地抬头,陈经理被她眼神吓了一跳,片刻后又皱眉:“怎、怎么,你今天迟到了还有理……”
“经理。”她缓了缓声线,“我该上场了。”
周窈没再看他,径自走向舞台。
酒吧里闷闷热热的,周窈脱了外套,单穿着里边儿的黑色紧身坎肩上了台。
歌单都是提前给好的,周窈只需要合着伴奏唱就可以了。在她看来挺没技术含量的一件事儿,大概因为她声音比较特别,时间久了还真有那么几个捧场的专门来听她唱歌。
她试了下麦,隐约能听见离得近的几个卡座窸窸窣窣有人说周窈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一般重复自己往日的开场白:“大家好,我是周窈。”
……
今晚的歌单很短,都是几首挺简单的伤感情歌,她唱完就下了台。
挨着小舞台偏僻角落有个不太起眼的卡座,平时都是情侣或者想看演出又买不起c位的学生,今晚居然是个小姑娘,周窈经过时瞥了一眼,下意识蹙眉——
有个穿着花哨西装看着就挺油腻的中年男人这会儿正凑近双人座位坐着,小姑娘已经被挤到边儿上了。
拿着酒杯美名其曰一起喝一杯,意图显然。
这种人在夜店慢摇吧倒是一抓一大把,彷徨无地这种接近livehouse配置的酒吧,大都是心里有点儿音乐梦想的文艺青年,心气儿不低,平日里也不太屑于直接搭讪。
这么拉低档次的人,还真是少见。
视线不小心和小姑娘撞在一起,后者眼底传来哀求的情绪,周窈匆匆移开视线,手心出了层薄汗。
要放在从前,她估计已经把酒淋在男人头上了,但是她现在指着驻唱那点儿工资养活自己,实在艰难。
中年男人手里举着酒杯,笑眯眯开口:“小妹妹,就跟我喝杯酒有那么难吗?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你、你要是再骚扰我我就叫人了!我还有朋友要来的……”
“诶,怎么能是骚扰呢?我碰你哪里了吗?不过是让你陪我喝杯酒,搞清楚啊这里可是酒吧又不是学校。”
“……咳咳。”
一阵刻意而为的咳嗽声,男人闻声转头,被坏了好事暴怒不耐的表情在见到人之后,转化为不加掩饰的打量和玩味:“怎么美女?是想替这位小妹妹和我喝一杯?”
周窈缓声道:“先生,要不您看这样行吗?我请您喝一杯,我们到吧台那边去?”
油腻男将周窈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继而才慢悠悠笑道:“早就听说这家酒吧有个跟明星似的驻唱,我还不信,没想到本人真漂亮啊,腰这么细,声音也好听,不知道叫起来……”
“先生。”周窈微微蹙眉,拳头紧了又松,终是说了一句,“您看想喝点什么?”
油腻男转头看着刚刚的小姑娘,这才开口:“可惜我口味比较高尚,不喜欢那种大家都尝烂了的菜,不够清纯。”
周窈眼神一紧,冷冷开口:“先生,请注意您的说辞。”
油腻男无所谓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店里的可都这么说,你既然自己不洁身自好喜欢玩男人,还怕别人嚼你舌根?”
他摆摆手:“要不这样好了,改天我叫两个朋友过来,他们也不挑,你把他们领回家好好玩一玩,也能赚点儿快钱。”
“不过我劝你啊,最好还是要点儿脸,把自己搞的那么下贱……”
周窈握紧拳头,手掌心被掐出好几个红印,指尖都泛白。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她猛地出声打断:“说够了吗。”
她说话眼底都泛着血丝,周身气质更显冷艳:“我问你说够了吗?”
油腻男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发脾气,支支吾吾话都没说完整。
周窈没急着开口,睫毛微抬,眼神慢慢悠悠将男人从头看到脚,最后定格在他手里拿的酒杯上。
她轻笑:“连纯饮都不敢点,还配对我说三道四?”
那个小姑娘显然被吓得不起,周窈这会儿却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扬了扬下巴:“你想喝酒,那倒是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啊。”
小姑娘看出周窈是要帮她,这会儿赶紧躲到她身后来,探出半个脑袋:“我刚刚都说过我等会儿有朋友要来了,不、不想跟你喝酒。”
男人脸色一僵,周窈已经轻笑出声:“你看,人家小姑娘都不给你脸,还轮得到你、管我要不要脸?”
“先生,需要我请保安送你离开吗?”
这句话讽刺的漂亮,中年男人脸色憋了半晌,一阵红一阵白。
周窈勾起半边唇:“我们酒吧别的不敢说,安保做的倒是真挺好。既然先生自己不能走,那我就请保安送一送你。”
“你——!”
“吵什么啊!还要请保安?”
那声音尖锐刻薄,周窈眉头紧蹙,这个事儿妈陈经理,平时有事找他百八十年见不着一回,今天倒是一件接一件找事。
油腻男看他对周窈的语气,猜出来几分:“……你是这儿的领班?”
陈经理原本对着周窈,闻言这才转身,笑道:“先生,我是这儿的经理,有什么问题您跟我反馈。”
“哼。”油腻男这会儿又趾高气扬了,“你们酒吧的工作人员素质也太差了!不是说顾客就是上帝吗?刚刚那个女的,还说要让保安把我轰走?这是对人的态度?”
陈经理在夜场呆久了,自然是个人精。这件事情不用多说他也能理出来龙去脉来,可谁让周窈这人平日里没少和他结梁子,就凭这点,他今晚就得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得罪人的下场。
他赔了个笑,冲着油腻男开口:“那您看,让她给您道个歉行吗?”
油腻男阴阳怪气笑了一声。
周窈咬着牙,一句话没说。
陈经理瞪她:“周窈!你这个月工资不想要了?!”
她全身都在发抖,闻言眉头紧锁,仍旧沉默。
“周窈,还是说你不想在酒吧干了?!”
裴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见状赶忙替周窈道歉:“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您看今晚的酒水我替你买单可以吗?”
周窈心里一沉。
只听油腻男仍旧纠缠:“怎么,现在道歉还时兴让别人帮忙的?”
裴朗怕周窈丢了工作,急得满头大汗,又开口求陈经理:“经理,这件事本来也不是周窈姐的错,那个客人先恶意中伤在前,你怎么……”
陈经理笑了笑:“小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在咱们服务业,顾客就是上帝啊,而且……”
“对不起。”
周窈抬起头,看着油腻男开口:“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错,您看能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吗?”
后者不动声色看了半晌,欣赏完她伏低做小的神情,才慢悠悠开口:“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既然道歉了,那这事儿就算了。”
“多跟你们经理学学,顾客才是上帝嘛。”
结束了这场闹剧,周窈回到吧台,裴朗看她神情,也只敢轻轻问了一句:“姐,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却见周窈神色淡淡,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懒懒散散笑道:“玛格丽特,谢谢裴小朗。”
等一杯鸡尾酒慢慢下肚,周窈情绪恢复许多,她扫了一眼,却见陈经理和刚刚的客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意识掏烟,兜里空空如也。
大概是走得急忘了带,周窈往酒吧外走,跟门口摆摊的大爷买了包烟。
她绕进旁边小巷,倚着墙低头点烟,打火机擦出一点星火,这才发现旁边有人。
周窈一怔。
抬眸却对上一双嗜血残暴的眼,内双、眼尾上挑。
像是常年混迹夜场的人,眼角眉梢都透着狠戾。
他站在潮湿的墙角,整个人掩在青白烟雾后边,眸子轻轻往她这边扫了一眼,颓败又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