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容意只觉得心累。
前几任穿越者为什么连仙鹤都得罪啊?
“你不承认?”
眼见白霜站在雪地里,准备细数他的罪孽,燕容意连忙转移话题:“不是说师尊要见我吗?别耽误了时辰。”
白霜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出了洞穴,往前走十来步,就是万丈深渊。
雪花倒卷着冲上天际,被积雪覆盖了大半的石碑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思过崖。
思过崖下似有猛兽,狂风怒吼,哀嚎阵阵,听之令人毛骨悚然。
雪密似雾,先前飞远的仙鹤却不受半点影响,翱翔在碧空之上。
燕容意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风雪的另一头,就是浮山派。”
那声音渺远又清冷,不等他细听,就飘远了。
他偏头,望向面若冰霜的白霜。
寒风钻进了少年的衣领,仿佛几只顽皮的鸽子,躲在他的袖笼里鼓动羽翼,振翅欲飞。
白霜说:“燕师兄,今非昔比,你没了修为,怕是连浮山都回不去了。”
燕容意心塞得说不出话来。
白霜还嫌他不够心塞,继续道:“虽然浮山派随随便便一个弟子都能御剑,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思过崖的。”
燕容意:“……”够了啊。
白霜真以为他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啊???
不过白霜发表完感慨,还是握住了手中的剑:“我既然答应了忘水师兄,就一定会把你带回浮山派。”
话音未落,手中的剑发出嗡嗡的剑鸣。
只见一寸多宽的宝剑光芒大盛,跃至半空,变成可供两人站立其上的巨剑。
“便宜你了。”白霜不情不愿地向燕容意伸出手,“忘水师兄都没踩过我的剑。”
浮在半空中的剑像是听懂了白霜的话,在燕容意的脚踩上去时,微微颤抖。
燕容意摇摇晃晃地站在细窄的剑身上,冷风一吹,牙齿打颤:“你不会飞到一半,把我从剑上推下去吧?”
“你以为我是你?”白霜不屑一顾。
燕容意沉默片刻,谨慎地追问:“我不会真的把你从剑上推下去过吧?”
白霜:“呵呵。”
燕容意:“……”
他就不该问。
思过崖与浮山之间,隔着风雪铸就的天堑。
寻常人连靠近都难,只有浮山派的弟子,能在暴雪里御剑飞行。
白霜的御剑技术很好,踏剑扶摇直上,循着仙鹤飞行的轨迹,缓缓升入云海。
白茫茫的雪被他们踩在脚下,隐在七彩霞光中的浮山显露了踪迹。
浮山,山如其名,是一座立于巨鲲脊背之上,浮在半空中的山。
恰逢傍晚,夕阳熔金,祥云翻涌,巨鲲长鸣。
天火在瑞兽雪白的羽翼上徐徐燃烧。
巨鲲无畏天火,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天边立时荡漾起无数流光,绚烂异常。
燕容意看呆了。
“开山大典在即,你给我老实一点。”白霜对漫天霞光见怪不怪,飞至浮山山门前,翻身下剑,凶巴巴地将他扯到身边,“我要是师尊,就把你关到大典结束再放出来……省得你到处添乱。”
“什么是开山大典?”
“你在思过崖上呆糊涂了?”白霜握剑的手猛地攥紧,手腕蹦起青筋,“要不你自己打着接待各派弟子的旗号,背地里和那些人勾结……也不会被缚龙锁困住十年!”
燕容意:“……”
嗐,又是前一任穿越者留下的黑锅。
他老神在在地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在打量浮山派巍峨高耸的山门,实际上却是在掩饰什么都不知道的窘迫。
白霜站在一旁,望着燕容意,恨铁不成钢。
想当初,他刚拜入浮山派,心中崇敬的剑修,除了师尊,当属浮山派的大师兄燕容意莫属。
那年的燕容意,红衣银剑,端得是丰神俊朗,气质无双,立于剑上,宛若从画卷中走出的谪仙。
浮山派的弟子瞧见,谁不心悦诚服地唤他一声“大师兄”呢?
可如今……
白霜不忍地垂下眼帘,舌根发苦:“燕师兄,你也不必执着于开山大典了,师尊肯定会让那个人去安排的。你好生养伤,说不定修为还能回来。”
“……燕师兄,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还是我心里唯一的大师兄。”
默默站在一旁的燕容意忽地打了个喷嚏:“哎呦喂,咱们浮山派不行了啊,门前怎么连条人影都没有?”
白霜:“……”
白霜一腔苦闷喂了狗,恨不能把浮山派的大师兄斩于剑下。
少年黑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劈头盖脸地砸向燕容意的面门:“滚吧,自己走传送阵上山!”
他堪堪接住:“你不送我了?”
“我能御剑,你呢?”白霜留给燕容意一个冷酷的后脑勺,踩上飞剑,化为天边的流光,瞬间没了影。
“傻孩子。”支走了白霜,燕容意脸上的玩世不恭尽退。
他幽幽叹息,认命般抬起了右手。
散发着血光的九瓣莲花妖冶至极,燕容意只看一眼,眼前就闪过羊群般绵延的白光,紧接着,名为《攻略》的书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珞瑜幼时失去父母……
书中内容未变。
燕容意蹙眉默念:“翻页。”
《攻略》毫无反应。
他又道:“后面的内容呢?”
《攻略》静静地摊在他眼前,纹丝不动。
燕容意叹了口气,不再纠结《攻略》的内容,而是将注意力放在白霜给的玉牌上。
玉牌入手温凉,干净通透,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应该是这具身体的原有之物。
“传送阵……传送阵在哪儿呢?”燕容意捏着玉牌,往山门里走了两步,周身忽地腾起白色的浓雾,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符文,下一秒,金光大盛,符文中的他消失不见了。
*
蒙蒙的钟声自浮山山顶传来,细雪似浪,随钟声,轰然奔至太极道场。
身披袈裟的南招提寺佛修,手持佛珠,在风雪中巍然不动。
他们身后,眼覆黑色长纱,身披黑色细甲的墨宗弟子,纷纷抬起右手,机关声铮铮,由玄铁片组成的伞连成了片。
“浮山派怎么每次都搞这一出……”关凤阁的弟子低声抱怨,摸着腰间的引兽哨,见身边的师姐师兄都没有动,只能硬生生地挺过了这波狂风。
好在关凤阁弟子众多,青色的衣袍翻滚,声势浩大,隐隐与风雪形成了抗衡的局势。
弟子面色微喜,耳畔忽而传来剑鸣阵阵。
太极道场上的修士齐刷刷变了神情。
佛修捏紧佛珠,淡漠的眸子里映出了天边闪烁的剑影:“来了。”
雪滚如沸。
身着白袍的浮山派剑修乘风而来。
墨宗弟子收了伞,神情肃穆:“全是白袍。”
摸着引兽哨的关凤阁弟子闻言,悄声问身边的女修:“韶华师姐,白袍很特殊吗?”
名为韶华的女修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声道:“亦川,你第一次参加浮山派的开山大典,自然不知道……在浮山派,只有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才能穿白袍。”
“亲传弟子?”亦川吓了一吓。
“嗯。”韶华漂亮的杏眼里布满忌惮,“这就是浮山派年青一代最厉害的剑修了。”
“真的吗?”
刚踏入仙途的弟子问题总是很多,韶华耐心地解答:“剑修一脉素来霸道,我曾有幸与浮山派的白袍弟子一起进入过水月洞天小秘境,遇上了金丹修为的魔修,要不是他鼎力相救……”
“哼,尹韶华,你别误人子弟!”韶华话音未落,就被阴阳怪气的讥笑打断。
亦川不满有人如此顶撞师姐,涨红了脸呛回去:“不得无礼!”
“亦川。”尹韶华忽地将他挡在身后,同时,叼住了银色的引兽哨。
莺鸣声四起,雪白的气浪挡住了浓稠的黑雾。
亦川傻了眼。
他既然能来参加浮山派的开山大典,自然是关凤阁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可若不是尹韶华挡在他面前,他根本躲不开这一击。
成群的、由白雾组成的黄莺拼命扇动着羽翼,形成了汹涌的气浪,而气浪面前,翻滚着的黑雾里,不断闪过妖冶的红色光芒。
手持银色长柄镰刀的修士站在黑雾后,兜帽里露出了猩红色的双眸。
“鬼修。”亦川惊呼出声,“忘忧谷的鬼修……你们怎么会参加开山大典?!”
鬼修,是修真界最不乐意入世的修士。
寻常修士穷尽一生,也很难和鬼修打上照面,更不用说一次性看见十几个了。
鬼修的脸藏在兜帽后,瘦削的下巴透出一种没有血色的青灰。
他收回镰刀,语气倨傲:“若不是十年期到,我们也不会出谷。”
“你出不出谷,与我何干?”尹韶华随意一招手,黄莺散去。
女修捏紧了引兽哨:“我师弟不过随口问了些问题,你何故下此狠手?……你可知道,就算在开山大典上比试,也是点到为止,如果出了人命,浮山派的执法队可不是摆设!”
“执法队?”鬼修歪着脑袋,像是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事到如今,浮山的执法队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你胡说什么?!”尹韶华涨红了脸,“浮山派乃天下第一宗门,承影尊者更是修真界第一剑修!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弟子组成的执法队,岂容你侮辱?!”
“侮辱?真是笑话,先前在水月洞天小秘境救你的剑修,说不准和那位一样,早就和魔修勾结……”
“你住口!”尹韶华厉呵出声,青色的衣袍无风自动,消散的黄莺再次在她面前汇聚,“我不许你侮辱我的救命恩人。”
鬼修嗤笑一声,觉得她天真,不欲多言,直接握紧镰刀,面前凝聚的黑雾里便探出了不断滴落鲜血的骨爪。
眼见二人又要起冲突,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嘹亮的剑啸。
银紫色的剑芒如繁星点点,猝然落下。
雪白的黄莺顷刻间消融,滴血的骨爪也重新缩回了黑雾。
白衣剑修立于飞剑之上,长发无风自舞。
他戴着形如鹤翼的白色面具,身影与背后皑皑积雪融为一体。
尹韶华捏着引兽哨的手微微颤抖,望着半空中只露出半张脸的剑修,身形摇晃,喃喃自语:“忘水师兄。”
忘水诧异地望过来:“你是……”
他以为自己戴着浮山执法队的特殊面具,没人会认出自己。
尹韶华垂下头,敛去眼底的失落,恭敬道:“我与忘水师兄有过一面之缘,想必师兄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吗?”忘水收回视线,并未深究。
他的注意力在鬼修身上:“这位道友若有比试的心,在下乐意奉陪。”
“浮山逍遥剑,忘水?”鬼修反问。
忘水温和地拂去衣袖上的雪,缓缓点头:“是我。”
“我不要和你比。”鬼修话音刚落,四下里嘘声一片。
显然在场的修士都不齿于他偷袭修为低微的弟子的行为。
鬼修毫不在意地仰起头,风将他的兜帽吹开,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
宛若鬼魅的黑袍遮掩着的,居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大笑:“十年期满,燕容意从思过崖出来了吗?”
“……若是出来了,叫他同我比!”
原本热闹的道场,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忘水藏在面具后的温润双眸缓缓眯起,一改先前的和善,冷声道:“燕师兄如何,不牢忘忧谷费心。”
“怎么,浮山派还要包庇魔修?”
“道友慎言。”忘水瞳孔微缩,银紫色的剑芒在他身边飞速旋转。
“我说错了吗?”鬼修再次祭出长柄镰刀,化为一只黑色的苍鹰,直直地奔向忘水,“十五年前,青莲小秘境,燕容意杀我忘忧谷弟子,难道不该偿命吗?”
忘水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五指间也闪着细小的紫色剑光:“十五年前之事尚未定论,你凭什么说忘忧谷的弟子是燕师兄杀的?”
“我们忘忧谷的长老以秘法查看了弟子死前的记忆,凶手就是燕容意!”鬼修目眦欲裂,怒吼着跺脚,脚下猩红色的血海中立刻浮现出无数森森白骨,“你们浮山派从上到下,只知道包庇凶手!”
“胡说八道。”忘水动了怒,翻身握住脚下的剑,架住了鬼修劈来的镰刀。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纷飞的白雪间拉起了模糊的影子,寒冷的风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忘水师兄,我来助你!”尹韶华见状,再次握紧了掌心的引兽哨。
雪白色的浓雾翻滚成巨浪,黄莺先从中飞出来,继而是一只半人高的银白色孔雀。
它蓬松的羽毛发出耀眼的光,呼吸间就变成了锋利的刃。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燕容意!”鬼修一声令下,血浪翻涌,大大小小的骨架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挣扎,全部扑向了加入战局的尹韶华,而他自己则与忘水斗做一团,“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要真是个男人,就老老实实出来受死!”
忘水全然作没听见,握着闪着紫色电光的逍遥剑,用剑光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鬼修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内。
“忘水道友没出全力。”一直默不作声的佛修摇头道了声佛号,“忘忧谷的鬼修要输了。”
话音未落,鬼修已从空中跌落下来。
忘水见好就收,再次御剑浮于空中,淡淡道:“燕师兄之事,浮山执法队定会给忘忧谷一个交代,但在真相查清之前,还请在场的各位慎言!”
于半空坠落的鬼修被几个忘忧谷的修士扶住,不甘心地叫嚷:“燕容意,你出来啊!你敢下杀手,不敢出来承认吗?”
“……燕容意,你要是有骨气,就给我滚出来!”
忘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刚想转身离开,瞳孔就因为耳畔轻得不能再轻的风声,骤然一缩。
那是浮山派弟子都熟悉的,传送阵运作的声响。
而出现在阵法正中央,一脸茫然无辜的,正是被鬼修骂得狗血淋头的浮山派剑修——燕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