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人比燕容意更快做出反应——忘水飞身而来,横剑拦于他们身前。
同样是白衣金纹的剑修,珞瑜给人的感觉,像是二月的春风,忘水则是秋日微凉的朝露。
“师兄……”白霜颤抖着捏住忘水的衣角,哼出一声委屈至极的抱怨,“那把剑……”
“住口。”忘水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开山大典在即,不要叫外人看了咱们浮山派的笑话!”
白霜气不过,涨红了脸,继而想到什么,颓然泄气,扭头对着燕容意怒吼:“都怪你!”
燕容意:“……???”
他心底的怒意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就如同他手背上的莲花闪过的红芒,仿若幻觉。
燕容意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也只有那个身份,才对得起这具身体满天下得罪过的人。
“忘水师兄。”珞瑜与鬼修低语了几句,笑着向他们走来。
忘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全然没有收剑的意思。
“我知道你们与燕师兄情谊深厚,可他残害忘忧谷鬼修是事实。”珞瑜笑得人畜无害,说出口的话却字字珠玑,“忘忧谷长老以秘法,从尸首中提取出的记忆,我亲眼见过。”
“真相如何,执法队会去调查。”戴着面具的忘水冷冰冰地答,“如何处置燕师兄,也该由师尊做主。”
珞瑜从善如流:“本该如此。”
“白霜出手乃情势所迫,你伤他,执法队定会深究。”
“执法队?”珞瑜闻言,拍了拍手,做恍然大悟状,“对,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师兄们打架的……我是来通知你们,我要代替燕师兄,成为浮山执法队的执法者。”
珞瑜说完,先跳脚的,居然是看起来最讨厌燕容意的白霜。
“你做梦!”少年抹去唇角的血迹,提剑指向珞瑜,“燕师兄是师尊亲定的执法者,你凭什么……”
“白霜!”忘水猝然转身,眼底蕴藏着怒意,“慎言!”
白霜委屈不已,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自己的剑。
刚从火笼里逃出来的鬼修见状,仰天大笑:“一个入了魔的弟子,浮山派不仅要包庇他,还要他继续当执法者?荒谬啊,真是荒谬!”
珞瑜背着手耐心地听鬼修发完牢骚,转身面相白霜,循循善诱:“白霜师兄,我知你与燕师兄情深义重,可……燕师兄已经入了魔,他手上的红莲纹路就是证据。”
“……再者,你还记得浮山派执法者的责任吗?”
“……师尊选出来的执法者,一共七人,燕师兄未入魔前,是七人之首,可如今他修为尽失,还背负了人命。这样的人,如何担当执法者重任?”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向来不问世事的南招提寺的佛修,都不由自主点了头。
浮山派的执法者,是由天下第一剑修,承影尊者亲自挑选出来的。
所谓执法者,便是以身证道的修士。
天下宗门如繁星般浩瀚,唯独一宗独占鳌头,那便是浮山派。
相传百年前,魔修猖獗,浮山派率领天下正道,苦战七七四十九天,最终,承影尊者凭一己之力,将魔头封印于幽冥之海。
浮山执法者,也是那时出现的。
人魔之争虽以人修胜利告终,修真界的魔修却源源不绝地涌现。
魔修生性狡猾,善于蛊惑人心,哪怕在众修士的围剿之下,依旧有漏网之鱼乔装打扮,混于各大门派,诱骗无知弟子。
为了避免魔修卷土重来,承影尊者独创了一套心法,习会者,可辨人魔,可鉴鬼神,只是这套心法对修习者的天赋要求甚高,有能力修习者凤毛菱角。
承影尊者左挑右选,最后只选中了七人。
这七人便是后来人口中的执法者。
他们头戴鹤翼形面具,遮住眼鼻,只露口齿,刚一出世,就斩去魔修不计其数。
后来,浮山执法者的面具一代又一代传下来,职责早已不限于降妖除魔,而更像是一种象征,或者说,荣耀。
唯有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的七人,才有资格成为执法者。
燕容意这具身体没被前几个穿越者糟蹋之前,很显然,也是其中一员。
白霜想要反驳,可想到燕容意,脑海里全是他做的孽,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在场的其他修士……
珞瑜一番话说下来,还有哪个敬佩燕容意?
他们目露鄙夷,别说忘忧谷的鬼修了,就连和他无仇的修士都想将辱没正道的燕容意就地正法。
“燕师兄纵使再有过错,也是师尊亲定的执法者。”只有忘水语气平静,水波不惊,“师尊不发话,谁也无权决定他的去留。”
“……如果师尊亲口说你可以当执法者,那么执法队不会有意见。”
“是吗?”珞瑜不置可否,伸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物,“十年前,燕师兄被打下思过崖,此物就由我保管。”
他掌心里出现的,赫然是和忘水面上所覆的一模一样的面具!
“放肆!”
当燕容意曾经戴过的面具出现在珞瑜手里时,忘水再也不复先前的淡然。
雪白的衣袍无风自动,成群的雪花以他为中心,飞速旋转,形成了模糊的白色光环。
白霜扯着燕容意后退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颤声道:“他抢走了属于你的剑,还有你的面具……他到底想做什么?”
燕容意起初以为白霜冷得发抖,后来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少年面上涌起刻骨的恨意,那是在对他冷嘲热讽时,都不曾出现的神情。
燕容意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右手手背上的红莲纹路上。
这个世界的引导者并没有告诉他,“燕容意”是谁。
可他已经推测出,燕容意就是《攻略》里提及的,不断阻挠主角珞瑜的,心怀嫉妒的大师兄。
拜前几任穿越者所赐,“燕容意”很显然已经达成了阻挠珞瑜报仇,试图引诱珞瑜入魔,并与魔修里应外合的三项作死成就。
至于别的破事儿……看几位师弟们的反应,不提也罢。
但奇怪的是,尽管他声名狼藉,但看白霜和忘水的反应,他的处境,竟然还没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着实奇怪。
不等燕容意细想,环绕在忘水身边的雪花就化为冰冷的蛇,一股一股地贴地游走。
寒风刮过,蛇膨胀成了蛟,在绵延的风雪里扑向珞瑜。
忘水手持逍遥剑,踏着覆盖着薄雪的青砖,一字一顿道:“把面具还给燕师兄。”
彼时燕容意还不明白执法者的面具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跳动的两团淡蓝色的真火,然后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
忘水用冰雪化作的蛟凝固在半空中,淡蓝色的火苗悄无声息地炸开。
空中浮动的雪花被无数剑影割得粉碎,天地间弥漫起乳白色的雾气。
燕容意吃力地眨动着眼睛,睫毛上落下一层细碎的冰。
除了他,太极道场上弟子,皆是眼神涣散,神情空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恐惧犹如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扎进燕容意的心窝,然后带出成串的血浪。
他僵硬而生涩地扭过头。
道场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背对所有人而立,一袭黑衣,上面燕容意熟悉的暗金色纹路,闪烁着凛冽的光芒。
他乱糟糟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容意,浮山派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是我唯一的弟子。”
“……容意,这是珞瑜,从今日起,他就是你的师弟了。”
燕容意捂着心口,跌跪在地上。
承影尊者……这具身体的师父来了。